塔露拉在北方等了三年。
第一年的二月白坊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年的二月换成了刀一样冷的雨水,这一夜的雨浸透了前一天晚上她随手放在靠窗那张桌子上的来信,晾晒后也不复原样;到了第三年,塔露拉已经学会了在睡前关好那扇偶尔漏风的窗户,把所有书本纸册锁在高处的碗柜里,迎接风雪和雨的降临。
第三年的初春时节,塔露拉在晨光里打开门,霜星从漫天的雪里为她带来了一则远方的消息。
她准备去维多利亚读大学。霜星说完,看着她。
塔露拉怔了怔,没说话,让开门领着霜星进来。她想了想,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什么时候出发?
前天。霜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捋了捋耳朵,搓下一把雪水说,今天应该已经到维多利亚港口了。
嗯。塔露拉点点头,揭过这个话题,说,厨房里有汤,你热一热,我一会儿出趟门。说完转身准备往楼上去。
塔露拉。
霜星叫住她,她止了步子,但没有回头。
霜星抿了抿唇,用一种恰好能让她们两人听见的音量轻声道,她还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塔露拉没有应。
白坊的外城有一条河。几年前,塔露拉从这条河的水底被人打捞起来,捡回一条命进了白坊的地界。接着每年开春她都到河边来,或为了迎接对岸的来客,或为了送别死于矿石病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来的时候有时候带一束花,有时候不带。
按照白坊古谣的说法,人的灵魂从河对岸来,死了也要回到河水中去。
塔露拉对这种说法不置一词。她人生的前十年都在南方的水边,除了夏天涨潮的时候会吃下几个不听话硬要下水玩的小孩,其余时候她熟悉的那条河寻常得乏善可陈,更谈不上流传下北方这样关乎生生死死的传说。
不过陈喜欢。她们长到了允许独自外出的年纪,陈就总拉着她去河边散步,她们坐在码头的木板上,一边用脚丫子拍打清凉的河水,一边谈天说地,直说到星星爬上中天。
她们聊的基本都是无用的废话,但塔露拉很多年后仍然能记起其中的一条:某一年倒春寒的时节里,陈打着伞与她在河边走着,有细密绵软的雨丝斜斜地染湿她们的裙摆。
陈指着飘降的雨线说,这些雨,都是来自世界上无数条河的水。
塔露拉不甚理解地偏过头,正撞上陈闪着光的眼睛。陈又指了指河,说,最后它们还是会回到河里去。
很多年后塔露拉在遥远的北方,支着伞晃着一枝白色的月季,望着白坊宽阔的水边想:天下的水系都是相通的,那么龙门的水迟早也会以无数种方式——汇入地下或者蒸腾到云里——来到白坊,再从这里顺流而下,最终汇入维多利亚那湾浅浅的海峡。
塔露拉想着,觉得有趣,又懒得细想为什么她会在这时想起这些小事。她背向白坊,沿河往下游走了一段。她拨开比她整个人都要高的苇草,站到白坊废弃的古码头石板上,蹲下来,把那枝月季花轻轻地放到了水面上。
塔露拉望着那抹白色被水卷走。她今天不需要迎接谁,也不必送走谁,而河水总是千百年一样地淌。
那天陈下了船,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掀了帽子。海岸边玩耍的女孩子热情地帮她捡了回来。陈彬彬有礼地道了谢,那姑娘却想起了什么似的示意她稍等。片刻后,女孩子不是从哪儿找来一朵白月季,轻轻巧巧地别到了陈的帽子上。
这样戴着好看,女孩子说。
陈怔了怔,点头回了一个笑容,转身走进大学报到的人群里。
这是二月寻常的一天,维多利亚难得没有下雨,在她身后,海水正一丛一丛地,拍向海岸。
给暗暗
雪羽 二零二零年二月十四日至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