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知更鸟(三)

2018年以后的废稿与断头文,不删除是因为也许哪天还会翻出来重写,权当给自己提个醒。

杀死一只知更鸟(三)

2018年以后的废稿与断头文,不删除是因为也许哪天还会翻出来重写,权当给自己提个醒。

18/02/18 关周 - 惊蛰

“凡是时间从你所夺去的,另一个春天全都要为你召回。”
——陈敬容《致白丁香》

Chapter 1

下午两点,太平南路与淮海路交叉口某小区。

“这地儿记者是不是多了点?不上班吗今儿?”周巡把顺手从案发现场桌子上找着的一袋小黄鱼往汪苗怀里一塞,从窗口望着楼下乌泱泱一片长枪短炮,啧啧几声礼节性表示稀奇。

汪苗不正经地笑了,解释说:“嗨,您也不看看死的是谁,没几分钟整个津港媒体圈都知道了。”

刚忙着勘察现场,还真不知道死者那边的详细情况,周巡于是给小汪递了一个“往下讲”的和善眼神。

“死者叫张妍,津港城市画报的编辑,报案的就是她主管领导,说是过了死线俩小时了还没把稿发过去,打电话也不接,就上门想问问要不要给她留版面。”

“死的是同行?”周巡重重地把头一点,“难怪这外边全是记者。”

“也不单因为这个。”汪苗顿了顿,“据他们主编说,张妍、还有她负责联络的那个记者何天尧,最近在做津港机场高速路面坍塌的深度调查。”

这事儿周巡有印象。

津港机场高速半年前刚扩建了一回,把高速路段往北又延长了一段儿。没成想这段延长线还没用满半年呢,上周末一大货司机载货经过的时候路面突然坍塌,亏得司机反应快,翻车时护住了脑袋才没出现人员伤亡。

支队里这两天扯闲篇的时候都说,这下得有人摘乌纱帽了。

不过扯闲篇归扯闲篇,眼下一个调查这事的编辑死了,想象一下网上铺天盖地的帖子和微博,周巡就感到一阵头疼。

“亚楠,那尸体是怎么个情况啊?”

桌子那边高亚楠已经收了工,正指挥小徐带着几个助理法医把尸体运回支队。

高亚楠头也不回,一副例行公事的语气:“尸体表面没有任何创口,低下部位有暗红色尸斑,尸斑内有青紫色出血点。死亡时间应该在凌晨三点左右,有可能是猝死,但是不是还得回支队做进一步解剖。”

“猝死?”周巡一脸意外,“你确定?不会是投毒什么的?”

言下之意:这可是正在调查大新闻的编辑,有那么巧就突然猝死了?

“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吧。”高亚楠摊了摊手,“但凭我的经验,猝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回头给你详细报告。”

麻烦了——这是周巡脑内闪现的第一个想法。

真要是猝死,外头那帮记者能信么?要不信,不出半天网上就得说他们长丰支队搞冤假错案,帮杀死正义使者的邪恶凶手脱罪。

周巡连标题都帮他们想好了:《震惊!她是调查高速坍塌事故的编辑,却“被猝死”于家中!》

……或者《调查记者惨死家中,公安却说她是猝死》,又或者《还要多少的“猝死”,才能换来正义与光明》也不错,后边一个比较适合自媒体公众号写批判长文,阅读肯定能上十万加。

如果让关宏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大概会调侃一句周队不愧文武双全,怕是被刑侦事业耽误的传媒天才。

周巡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九霄云外。

“哎对了,汪儿。”周巡招呼了一声,“跟这张妍联系的那个记者呢?”

“联系不上,他们主编说何天尧最近一次跟他联系是说要去现场看看,现在手机打不通,稿子也没发回社里。”

“行,法医技术队回队里,其他人都去给我把这个记者找出来,行动!”

话音刚落,周巡手机就响了起来。

周巡看着来电显示,稍微愣了一下方才接起。

“考虑好了吗?”对面是跟来电显示一样的声音,但从语气上周巡就听出来了不是一个人。

“手续给你办好了,我这儿出现场不方便说,你说个时间地点吧。”

“好,你一会儿看短信,挂了。”

对面没给他撂多一句的时间,周巡攥着手机感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强压下火气先回了支队。


周巡是继亚楠之后第二个踏上音素酒吧小据点的长丰支队编内人员,也是二‧一三灭门案收网后第一个进入这里的新成员。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刘音开了瓶酒以示欢迎(钱反正还是要找周巡收);崔虎客套了两句表示“周队我们是很熟悉了,三天两头看着你折腾他哥俩”,被关宏宇凌厉的眼神盯了一下没好意思往下说。

再算上高亚楠和老关,这就是关宏宇背后的“团伙”。

怎么看都有点儿不靠谱。

但就是这么一帮散兵游勇,愣是在自己支队的重重盯防之下、也在不知名势力的围追堵截之中,游刃有余地把“共享身份”的计谋搞了小半年。

虽然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过程应该也挺惊险的。

“就凭这么几个人,你和老关打算跟叶方舟那伙儿人对着干?你跟你哥琢磨什么呢?”周巡把文件往关宏宇面前一拍,“把字签了,笔迹学像点儿。”

关宏宇拿起那一叠文件,视线在周巡身上停留了片刻复又落回纸面上:

经津港市公安局长丰分局党委组织研究决定,任命关宏峰同志为津港市公安局长丰刑侦支队副支队长。

关宏宇笑了,调侃道:“绕了一圈我哥还降了一级,让你周巡给骑到头上去了。”

周巡啧了一声,十分不屑:“我是那种人吗?等老关回来别说支队长,让我连降两级给他打下手都行。”

这句倒应该是真心的。关宏宇想,毕竟人曾经为了我哥降级申调过……

于是关宏宇也没有再接着调侃什么——做人讲究个分寸,玩笑不能往人伤口上撒盐,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归根结底,现在这混乱的状况还得追溯到二‧一三案。

叶方舟事件过后,二‧一三灭门案的侦破工作一度停摆。

得亏长丰支队还有一半儿人是老关当年亲手带出来的,在这个案子上加班加点也不抱怨,亚楠甚至产假没休完就闯进支队长办公室态度强硬地跟周巡说要回岗位,小徐小汪一路拦人都拦不住;得亏关宏峰在几次“意外”时反应迅速没出大事,几次逢凶化吉都让周巡捏一把汗说老关你真是命大;也得亏周巡在反复地被“出差”被“参加学习”的关口也咬牙扛下来了,几次跟顾局甚至市局领导在会议室吵翻了天,愣是没把案子的侦查权交出去。

隔壁海港支队和西城支队听说了他们长丰的事儿,特地打了电话表示支持,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会让你们孤军奋战。

当时周巡刚被海港白局从一场看不到头的“培训班”里捞出来,讨论下一步行动的小组会散了以后,会议室就只剩下了关宏峰和周巡两人。

关宏峰听完周巡添油加醋的“培训班奇遇记”,笑着评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正常。”

“你们这文化人发感慨就是不一样。”周巡眼底还带着连续熬夜的血丝,心情却还算愉快,“也别什么降不降大任了,破案是咱的天职,就这么个吃苦的命,我没得选,老关,你也没得选。”

他们真的顶着重重压力一查到底了,锁定嫌疑人藏身地的那天,整个支队跟过年了一样欢天喜地。汪苗信誓旦旦地表示等案子移送检察院了就买一挂鞭炮在支队门口放,被周舒桐严肃指出这是违规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收网当天出了意外。

嫌疑人在逃跑路上挟持了一个小女孩儿,等周巡他们把人围到长丰、海港交界处一栋待拆迁的老楼里时,嫌疑人提出要关宏峰上来换人质。

周巡当即表示了反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关宏峰按住了:

“我是警察,你什么时候见过警察因为怕死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置于不顾的?”

“你现在不是!你现在也是人民群众!”周巡吼了一句,“照你这么说应该我去换那小姑娘!”

“那也得他要你啊。”关宏峰的回应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我一天是支队的人,一辈子都是支队的人。”

周巡一时间无言以对。

关宏峰拨开周巡,径直往里走。直到关宏峰的背影快隐没在高楼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时,周巡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老关!注意安全!”

远处那个身影停了停,应该是回头望了一眼——这边光线太强烈周巡并不能看清——然后继续往里走。

两分钟后,二楼爆出一声巨响、和一片冲天的火光。

周巡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但本能还是让他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叫消防队,二队跟我上,其他人封锁所有出入口,让海港那边协助在周边所有主干道上设卡,都动起来!”

最后一声嘶吼听上去歇斯底里。


围捕的结局其实比周巡心里那个“最坏的结果”要好。

周巡找到关宏峰的地方并不在火场区。周巡到的时候,关宏峰把小女孩护在了身下,自己一头一脸都是和着血的尘土碎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来增援的周巡。

刚想松口气,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周巡心头。

这是,小的那个。

周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把小姑娘抱给汪苗,强行深呼吸了三次才忍住自己在支队同志们面前跟关宏宇打一架的冲动。

“老关在搞什么!”周巡一把架起关宏宇,找准时机跟关宏宇咬耳朵,声音不大但咬牙切齿,“他人呢!”

“我也想知道……”关宏宇发自肺腑地嘀咕了一声。

“周队!”周舒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海港、海港那边,交通瘫痪了,过、过不来……”

“不用等他们了。”关宏宇说,“那小子在里边没出来,估计是给炸死了,你们找人过来收尸吧。”

“交通瘫痪?”周巡想过各种各样的意外,愣是没想到还有交通瘫痪这一茬,“海港那边怎么了?”

“他们跟向阳和东城的人一起围捕……围捕……”

“围捕什么?”

周舒桐狠喘了一会儿才喘顺了气儿:“围捕韩彬。”

周巡和关宏宇迅速交换了一下视线,彼此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诧。

送关宏宇去医院的路上周巡试着给赵馨诚拨了个电话,赵馨诚没接。周巡琢磨着津港俩“神人”在同一天玩人间蒸发的概率是不是太低了点儿,然而琢磨归琢磨,他们这边也不太顾得上海港的事情了。

在医院里,关宏宇跟周巡互相交了个底儿。关宏宇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老哥想干什么,只是他们收网前他哥让他在附近待命,等进楼以后,关宏峰给了条信息让关宏宇跟自己交接。

“务必保证人质的安全,我很快就回来……如果暂时回不来,你替我归队。”这是关宏峰的最后交代。

有哥俩合伙涮周巡的前科,周巡对关宏宇的话半信半疑。关宏宇提出回支队帮忙破案的时候,周巡还一脸的怀疑:“没了你哥,你自己行吗?”

关宏宇严肃地维护自己的形象:“周巡,江州的案子主力可是我,我哥那会儿还在津港某公交车上用黄瓜装枪跟你和平会谈呢。”

能忍住不揍伤病号,周巡觉得二‧一三过后自己的脾气真的是好了很多。


围捕行动后一个月,音素酒吧。

“关宏宇,你要我做的事儿我帮你了……”

刚签完字,关宏宇头上就传来周巡言近威逼的声音。

“现在你应该告诉我,关宏峰在哪儿了吧,嗯?”

周巡环视了一圈,刘音崔虎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全场仇恨值一下就让关宏宇拉得稳稳的。

关宏宇心里咣咣地打小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哥你当时怎么就不跟我商量商量呢,现在这局面咋收拾你说?

“我真不知道。”关宏宇放弃挣扎,“用同一种手法蒙同一个人两次这种事情,别说我哥,我都做不出来!”


Chapter 2

“周队,可能找着了。”

“可能是怎么回事?找着啥了?”

就在刘音跟崔虎用眼神打赌“周巡跟关宏宇会不会在这儿打一架”“打架了战斗损失谁来赔”的当口,汪苗的电话打了进来。关宏宇如蒙大赦往崔虎身后躲,如果亚楠在这儿的话大概会笑他怂。此举换来周巡一个瞪眼。

那没办法,关宏宇的人生准则是不对自己人动手,括弧,拿自己当表弟的亲哥除外。

周巡那头把电话一挂,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

“得,出现场吧,小关队。”周巡重新回到工作状态,“河岩建工的会计室着火死了人。”

“河岩建工?”关宏宇觉得这个名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是不是、是不是承建机场高速延长线的那、那一家……”崔虎反应过来了。

周巡点点头:“消防队把火扑灭以后发现里头有俩人。”

关宏宇熟门熟路地把关宏峰的围巾往脖子上一挂:“去现场吧。”


半夜,十点二十分,河岩建工大楼。

说是现场,其实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了。

周巡跟关宏宇拨开警戒线往里进,赵茜正带队给地上的灰烬采样。

“周队,关队。”

工作现场打招呼都简短,周巡跟关宏宇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赵茜接着往下介绍情况:“起火点是这边存放会计账册的保险箱,案发时已经被人打开,据消防队的同志说现场有回火,保险箱内部、地面以及桌子附近都有助燃剂残留,应该是MTBE,是常用汽油添加剂之一。”

“有回火,还是汽车助燃剂。”

奔着账册去的,看来这河岩建工问题不小。

不过这是审计局跟检察院的事儿了,刑侦支队不管反贪。

周巡感叹一句:“烧账本,是要判刑的啊……”

“都杀俩人了,烧个账本算什么。”关宏宇说,“机场高速那事之后,这河岩建工就没有……被调查,或者巡查什么的吗?”

赵茜回答:“原本审计局的工作小组明天要进驻的。”

现在看来审计局不着急进驻,纪委巡查组倒应该先过来了。

狗急跳墙也不是这么个跳法啊,杀人烧账这算什么,一口气招惹公安检察审计纪委,自杀式跳墙?周巡腹诽。

“死者的情况呢?”

“现场发现两具尸体,均为男性,发现的时候面部都已经无法辨认了。估计一名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大约六十千克;另一名身高一米七三,体重约五十千克,跟我们之前在找的津港城市画报的记者何天尧身高体重一致,是不是还得等高法医做个人认定。”

“下午那个是猝死,可别跟我说这个是自焚。”周巡小声嘀咕了一句,

“很可能不是被烧死的……”高亚楠站起身,话还没说完,视线扫到旁边某个站在尸体边上眼神却闪闪躲躲不怎么正眼看尸体的“关队”,又歪头看着周巡,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嗯?”

高亚楠这意思是:“怎么又是关宏宇,你俩搞什么名堂?”

……老关你真是会给人出难题。周巡不知所措,只好胡乱点了点头,意为“反正就你想的那样儿吧。”

周巡轻咳了一声:“不是自焚?”

同事们都在各自忙活,没人注意到高亚楠跟周巡之间的小动作。

“虽然有一具尸体局部皮肤有生活反应,但两人均没有睫毛症候改变。”

火烧的时候,如果人是活着的,会反射性紧闭双眼,因此睫毛仅尖端被烧焦,称为睫毛症候,是判断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的一项重要依据。

不是自焚,那大概率就是毁尸灭迹。

机场高速路面坍塌,承建的建工集团会计室里起火,还死了俩人,啧。周巡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这儿负责人呢?”

“在外边,你家汪汪汪在问呢。”

“什么我家汪汪汪!”周巡提高音量反驳,“我老周家的人是那么容易当的吗!”

门外,了解情况中的汪苗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没来由的诡异感。


通常而言,周巡在工作的时候都会散发出一种“这是老子的地盘我看谁敢造次”的气场,此一特质在早年某次跟街头小混混“警民友好协作”时,被关宏峰评价为“特别适合黑吃黑”。

也许是感受到了这种气场,周巡出现在河岩建工的法人代表钱文登面前时,对方原本跟霜打了的韭菜一样蔫答答的态度突然就变热情了。

“长丰支队,周巡。”

“哎、周警官好,我是这儿负责人钱文登,出了这事儿也是辛苦你们哈。”

钱文登满脸堆笑,但还是能看出人很紧张。

其实好理解,审计局进驻前夜,又烧账本又死人的,换个心理没那么强大的人噩梦都得做好几天。

案子办多了,周巡其实也没剩太多的同理心,问得单刀直入:“昨晚到今天,都谁在啊?”

“我们这儿上班,朝九晚五的,白天大家正常上班的应该都在,刚才我已经让人带汪警官去找今天早上打卡的名单了……下班以后大门就不开了,楼里也只有保卫科值班的人在。不过、不过您也知道,有时候工程上有点什么事儿,回来拿点材料什么的事儿也有,我可以给你们查一下保卫科的名单,至于有没有临时回来的,我就没数了……”

汪苗找准时机地给周巡递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打卡名单,周巡简单地翻了翻,两页不到,看来这儿白天上班的人也没多到哪儿去。

“弟兄们已经按名单上的一个个找了,只有一个人没找着,就是这儿会计李谦,说是下班后就没回家。”

就一个?那十有八九里头躺的另一个就是这会计了。

“让他亲属来,看看能不能让亚楠做个DNA鉴定什么的。”

汪苗应了一声就麻利地跑了。周巡又回过来看着钱文登那张不知道怎么摆表情的脸:“你们这儿小门在哪。”

用的是肯定语气。

钱文登脸一下就白了:“周警官,您……”

周巡那无名火一下就上来了:“甭废话!我来的路上看过了,你们这儿没后门,前门关了人回来拿材料走的什么门?翻墙头吗?!”

“那、那小门没监控……”钱文登话越说越小声。

“钱文登钱总。”周巡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坦白从宽抗拒法办”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你认清现实,天一亮,审计局、检察院甚至纪检委就要过来了!”

“我不管你们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沟沟道道,我只管你们这儿两条人命,你最好配合我们有一说一,懂吗?!”


长丰支队,法医室。

“编辑张妍确实是猝死的,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其他损伤,心机纤维断裂,末梢动脉收缩,另外根据她的主管领导所说,为了这篇特稿她熬夜三天了,应该是过度疲劳引发的猝死;记者何天尧和会计李谦的身份经DNA比对也可以确定下来了,除了没有睫毛症候,两人的呼吸道也没有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关队,你有在听吗?”

“关队”两个字咬得很重,高亚楠双手往桌上一撑,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兴致恹恹的“关队”——关宏宇。

“亚楠,之前我没感觉,现在是真心觉得你们不容易……”关宏宇同学发自肺腑地对人民警察的工作表示十二分的理解,“我老婆真是伟大,给您点赞。”

反正关宏宇现在也听不进去,高亚楠也就不再强行跟他探讨案子了。

“现在知道关队也不容易了,嗯?”高亚楠往桌上一坐,笑说,“说起来,你最近对周巡态度变好了不少啊,不会也是因为理解万岁吧?”

“唉,别提我哥。”关宏宇摆摆手,“他跟周巡那事……那关系……啧,不对、他俩之间真的有点什么……不是、没点什么……?”

关宏宇某种程度上还称得上随遇而安,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但想到自己亲哥跟周巡那万年光棍背后的可能真相,关宏宇还是觉得需要一点时间做一下心理建设。

到现在关宏宇回忆起周巡那掏心掏肺的告白都觉得有点幻灭。

看关宏宇这磕磕绊绊的反应,长丰支队巾帼英豪高亚楠同志笑着叹了口气:“要周巡真的对老关有这个心思,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么些年放在那儿呢。”

高亚楠接着话锋一转,凑到关宏宇耳边小声问:“宏宇,你觉得你哥对周巡,有那个心思吗?”

关宏宇将双手叠放到面前,严肃正经地回忆起自己老哥的生活种种,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半点的迹象。

这可比破案难多了……

“不好说。”关宏宇摇摇头,“我哥那九曲回肠的心思,看不懂他。”

两人正准备就这个话题进行进一步探讨,小徐突然推门而入。

吓得高亚楠差不多是从桌子上蹦起来的。

“不知道敲门啊?!”

小徐还没反应过来咋回事,求生的本能让他生生止住了往前迈的步子,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那个,关队、高、高主任……周舒桐说,派出所那边有人投案自首了,让你们去一趟……”


Chapter 3

“姓名。”

“王腾飞。”

“年龄。”

“四十二。”

“家庭关系。”

“我爸我妈,都在老家;我跟我哥出来打工……”

“家庭住址。”

“我、我给人当大货司机……没、没有房子,基本就住在路上……”

关宏宇跟高亚楠到审讯室跟前的时候,周巡正叼着根没点的烟在边上观察。

周巡平时话不少,也不是藏着掖着的类型,但偶尔不说话的时候,旁人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点在关宏宇看来,深得他哥亲传。

“周巡。”

“老关来了。”

周巡看一眼关宏宇,又看一眼后头跟着的高亚楠,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怎么样?”

“一个猝死,两个焚尸灭迹;两个里面一个后脑勺上有钝器击打的痕迹,另一个是让人捅死的。”高亚楠从容地接过话,把手里的尸检报告往周巡那儿一递,“自首?”

周巡抬手往审讯室的方向一摆,示意两人自己看。

“昨天晚上你都干什么了?”

“我跟李谦……李谦是我兄弟,机场高速这活儿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开工,我这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就想去找他借点钱——我知道他最近几天晚上都在会计室,就直接找上去了,他那个时候在做账,我们……我们就吵起来了,然后、我们听到门外有什么声音,李谦气呼呼就出去了,我也跟了出去……那人看到我们就开始跑,我还以为是来偷东西的,就、就扑上去跟他打了起来……”

接下来的剧情说不上多新鲜,两个人打一个,混乱中失手把人打死了,两个人发现闯大祸了就把人拖回会计室,就如何处理尸体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害怕与焦虑交织之下,王腾飞拿起桌上削水果的刀杀死了会计李谦,为了掩盖罪行,从自己的车上找了汽车助燃剂,点燃了会计室。

这剧情够操蛋的。周巡想。

也不是第一年从警,在刑侦口干了这么久,他对“生活的操蛋程度有时候比艺术更甚”深有体会:艺术会温柔地给打架斗殴一类的事情找一个美好的理由,或复仇,或爱情,什么都好。

——生活通常只会“哥,有人搞事情,你给我收拾收拾。”第一回打架输了,第二回就要动刀子,第三回就要出人命。

周巡曾经从赵馨诚那儿听过他们顾问韩彬的一句名言:“没有什么能阻止人与人互相伤害。”

他本人有时候认同这话,有时候不认同;他也问过关宏峰的看法,关宏峰没详细回答,只是问了句这话是谁说的,然后摇了摇头。

“老关,你怎么看?”

“技术队那边的勘察结果呢?”

“差不多了,赵茜他们找到了那把水果刀,上面确实有王腾飞的指纹。”

关宏宇挑起半边嘴角,语带嘲讽:“‘凶器都没找齐,就勘察得差不多了?’1

周巡这摆明了就是信不过他的水平,拿他开涮。

周巡愣了一下,没想到关宏宇会拿这话堵他,看来小关同志真的是对二‧一三充满了怨念。

四下看看,确定附近没别人后,周巡笑着,用只有他们三个听得到的音量给关宏宇赔罪:“别生气,当年我也被你哥这么涮过。”

水果刀是杀死会计李谦的凶器,那杀死记者何天尧的凶器在哪里?


与此同时,津港市,青山区,玉水路某处。2

“长丰那边,已经把你复职的消息公示了。”韩彬删除短信,关上手机,拉起手刹,动作一气呵成。

关宏峰在副驾驶座上整了整警容——他已经快一年没有穿过这身警服了,如今与这身制服仿若旧友重逢,让他有些感慨。

他侧头看着韩彬:“赵馨诚没事吧。”

“关队是指哪方面的‘没事’?”韩彬笑笑,“我留手了,馨诚的生命安全肯定不成问题,至于支队打算拿他怎么办,不是我能控制的。”

关宏峰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次算我对不起他,回去再当面道歉吧。”

这一把,关宏峰玩得太冒险了。

二‧一三案收网了没错,然而,它背后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需要一段不被任何人盯住的时间,自己去调查一些事情,但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关宏宇。

和关宏宇再次互换身份是他的备用方案之一,并最终成为了付诸执行的唯一方案。这招未必能灵验很久——如果背后的那双眼睛发现视线里只有“关宏峰”,却暂时看不到“关宏宇”了,他们一定会一边盯死了“关宏峰”,另一边想尽办法寻找那个失踪的“关宏宇”,从最终结果上来说,他一定会被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关宏峰赌的就是这个时间。

他于是选择了向韩彬求助,请求韩彬想办法在收网围捕那天协助他玩一次“人间蒸发”,只是关宏峰一没想到韩彬会策划得这么大胆,让大半个海港区的交通瘫痪;二,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韩彬竟然以袭警……更准确的说,是以“暴打赵馨诚(及两位警察同事)”作为整个逃脱计划的开始。

“关队想多了。”韩彬往后一靠,在狭小的驾驶室里伸展了一下脊背,“不全是帮你,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看人宜论迹不论心。无论如何,韩彬,这次我谢谢你。”

关宏峰的背影消失在三单元的门口。韩彬很轻也很凉地笑了一下,低头喃喃:“论迹不论心吗……”


三单元401,普通门户,绿色的铁门上油漆剥落得斑斑驳驳。

关宏峰抬手拍了拍门,开门的是一位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长一些的女性。

“您好,我是……”

关宏峰话还没说完,腿上突然挂上了重量。“爸爸,你回来啦!”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家伙一把抱住关宏峰的大腿。鼻涕眼泪刚要蹭到关宏峰裤腿上,给他开门的女人慌忙把孩子抱开,尴尬又充满歉意地朝关宏峰笑笑:“警察同志,不好意思……他爸……”

关宏峰一下反应了过来,双腿一并,啪地向她敬了一个礼。

“嫂子辛苦了。”

女人的眼泪刷得就下来了。3

她是陈正初的妻。

陈正初,前津港市西城刑侦支队长,这个“前”字代表着,四年前的一次任务中,陈正初牺牲了。


长丰区,河岩建工大楼。

技术队把整栋楼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连只蚂蚁都没放过,却怎么都找不到与何天尧头上的钝器伤相吻合的器物。

“这小子这撒谎水平太差劲了,啊。”周巡从四壁焦黑的会计室里出来,掏了支烟点起来,“一天都编不圆一个谎,跟关队十分钟编一个,还能骗上快一年,那真是没法比。”

这话说得有点损了,甚至能听出点儿酸味。

关宏宇心想,看来周巡对我哥什么都不告诉他意见很大啊……因为这个才觉得我哥没把他当朋友?

想到这里关宏宇又心虚了——周巡的那段真情告白的事儿,他其实还没机会跟关宏峰说。全力追查案子的时候,关宏峰也好周巡也好,突发事件此起彼伏,都没怎么顾上关宏宇这边。

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这周巡,不至于因为这事儿记恨我吧?

关宏宇心里突然有点没底。

不过,在被关宏峰诓这件事上,关宏宇跟周巡还是属于统一战线。

所以关宏宇也没为他哥辩驳什么,自然地把话题转向了案件:“这里找不到凶器,只说明一件事。”

“何天尧的死,这儿不是第一现场。”

关宏宇在脑海中把技术队找到的物证快速过了一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什么呢……

哥,你当时是怎么教我的来着?

整理、归纳……推理。

“老关。”周巡环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到那辆停在后院的大货车上,边说边举步往大货车的方向走。

“你要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来借钱,会开辆大货车从侧门进来找人吗?”

周巡拍着板架,回头问关宏宇。

“不会,而且……”关宏宇笑了笑,“大货是烧柴油的。”

周巡赞许地看了关宏宇一眼,接着,隔着墙的路人都听到了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来人!叫技术队过来!!”


Chapter 4

河岩建工大楼位于长丰区中城商圈,王腾飞来的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他和哥哥王志飞所住的工棚,离河岩建工的距离的确不近,但也不能算远得离谱,这种时候,步行都比开一辆大货被堵在路上一小时来得强。

大货车是典型的柴油车,现场发现的MTBE是常用汽车助燃剂,柴油车好端端的买什么汽车助燃剂?

——这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大货用于搬运转移,MTBE用于焚尸灭迹。

“周队,货车上血迹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确认是死者何天尧的。”

“交管队那边有回音了吗?”

“车就是从机场高速工地开出来的。”

“成了。”周巡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接着审王腾飞,这小子心理素质这么不行还来自首,肯定是为了保护什么人,他不是还有个哥哥吗?先带来队里看着。找着第一现场没?”

“关队判断应该就在工地上,已经过去了。”

这倒省事了。周巡心里暗自松了口气。把刚刚盘算好的“不去现场的五十条理由”重新放回肚子里。

这案子不复杂,找到何天尧被害的第一现场以后王腾飞保护的人自然会浮出水面,关宏宇那边有高亚楠帮着,应该出不了太大问题。

“我去一趟档案室,王腾飞这案子有进展你第一时间通知老关。”周巡最后叮嘱了一句,等到汪苗走远,才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一沉。


西城,小西天后街枪杀案。余松堂。

宏安码头。霞姐。

二‧一三灭门案。安腾。

王志革案。夜闯支队,火烧案卷。叶方舟。

绑架案。绑匪刘岩之死。

金山案。林嘉茵。南山军区。赵茜。

……

档案室。周巡手边厚厚地摞着小山一样的卷宗,眼前的八开白纸被箭头与便利贴占满了大半。

——二‧一三以来,隐隐约约能看出幕后黑手的案件与人物,全被周巡有条有理地组织在了这里。

周巡凝视着八开纸上张开的大网,苦笑了一声:跟关宏峰比脑子,那不活该自找罪受。

虽然跟关宏峰开过诸如“动脑子的事交给关宏峰,翻垃圾桶的事交给他周巡”一类的玩笑,但能坐上支队长的位置,他周巡也绝对不是个废物棒槌。

关宏峰那十五年也不是白教的。

在围捕之前,关宏峰到底看到了什么?他这么一声不响地玩人间蒸发,到底是想查证什么?

按理说,关宏峰能看到的,周巡也能看到。

答案就在自己眼前这张八开纸上,只看周巡能不能找到。

周巡沉默良久,终于掏出一支红色马克笔,在“绑架案”一条上打了一个圈,然后在“刘岩”的名字旁打了一个问号。

任波的那桩绑架案在整张信息网上显得有些独特:这个节点周围几乎没有任何牵连的信息,整个案件也似乎与幕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毫不相干——刘岩和他的同伙实施绑架是为了求财,绑错了人实属经验不足;任迪绑架郭鹏属于横生枝节,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不涉及敏感人物,没有复杂动机,案件所有相关人员身份生平明白可查。

游离在整张网外、孤孤单单的一个节点。

但绑匪刘岩却死了。

周巡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撕下一张新的便利贴,开始反复追忆整个案子中与刘岩有关的信息。

刘岩,27岁,来津港打工,有一个舅舅在青山区开小超市,有过一次抢劫未遂的前科;在空屋子里用设置信号发生器作为反侦察手段,手法相当新奇,但之后很快被小汪他们查出身份,说明反侦察意识确实不怎么样。

挺矛盾的。

之后……之后被周舒桐他们设计拦在路上,刘岩发觉后驾车潜逃,跟警方的车发生碰撞,但没有被当场捉住。

——按照当时车辆的损毁程度,刘岩没有受伤的可能性很小,带着伤还能从警方的网里逃脱,周巡可不记得汪苗在抓人上有这么不靠谱。

第二天凌晨,刘岩被杀害后抛尸。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半到三点之间,7.62mm子弹,处决式射杀。八根手指骨折,是被掰断的,有勒痕,两根手指没断。——被拷问过,受不住招供了,随后被射杀。

一个抢劫未遂的打工仔能知道什么?而且为什么早不抓晚不抓,偏偏要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救了刘岩,然后又杀了刘岩?风险未免太大了。

周巡把便利贴按位置贴好,又将绑架案的案卷推到一边,拿红色马克笔在“信号发生器”上重重地打了一个红圈。

——除非,绑架行动本身,正好暴露了刘岩手里有他们想要的。


“所以你怀疑信号发生器的陷阱不是刘岩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模仿之前的案件?”

青山区某处,韩彬通过车内后视镜斜睨关宏峰一眼;关宏峰则在后座上翻着一本笔记本,似乎正在整理刚获得的信息。

“没错。”关宏峰神色疲倦,视线从本子上抬起来投向窗外,“我找到了一起四年前的绑架案,发生在西城。不过这个案子里的信号发生器不是用于反侦察的,而是……”

关宏峰顿了顿,沉声道:“用于起爆。”

西城的那起案子里,绑匪很狡猾,兜兜转转换了几个地方都是空屋。

换到第四个地点的时候,陈正初带队破门而入,引爆了在屋内设置的炸药。

“这个案子我有印象。”关宏峰淡淡地说,“当年闹得挺大的,市局成立了专案组,以击毙两名绑匪解救出人质告终,后来西城队的副支队长秦驰还去市局那儿砸门了。”

“砸门?”韩彬好奇地重复了一下关键词。

关宏峰也不是第一次见识韩彬的敏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是绑匪肯定跟他们之前在查的一起案子有关,市局当场击毙绑匪不合规定。”

“那关队这次来陈队家……”

“是来问‘他们之前在查的一起案子’的详情的。”关宏峰微微敛眸,“我在档案里,找不到这个案子。”


第一现场找到了,在工地西北角一处墙根下。这几天没有人进出工地,沾着何天尧的血的铁锹还静悄悄地躺在墙根下,在上面找到了王志飞的指纹。关宏宇带着铁锹进到审讯室里的时候,王腾飞先是愣愣地看着放到他面前的铁锹,状似痴傻;关宏宇告知他哥王志飞已经被确认是杀害记者何天尧的凶手,王腾飞突然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

关宏宇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代兄顶罪的瘦小男人,心情复杂。

待哭顺了气,王腾飞像是终于认了命,开始交代:

“就在、在机场高速那事上了新闻以后,李谦找到我说,集团上面有领导让他……想办法处理掉账本,可以给他五十万……但他是个会计,烧、烧账本这个事儿,他说是要、要坐牢的……”

于是李谦找到王腾飞,让他配合他演一出会计室被人抢劫后纵火的戏码,最后那五十万按照三七分;王腾飞不情愿,两个人讨价还价到四六开,王腾飞拿四成,李谦拿六成。

价格谈妥的那天,王腾飞回到和哥哥王志飞共同居住的工棚,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准确地说,另一个死人。

说是以为是来工地上偷东西的,追着追着就打起来了,打起来就没收住手。

王腾飞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抡了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对王志飞说,都会解决的,带好咱们家的存折,如果警察找你就快点跑。

当晚,王腾飞带着尸体来到建工大楼会计室。李谦不干了:这烧账本就烧账本,怎么还带人命的?

人命关天,涉及人命的事情,普通人见了的第一反应还是闪避、找警察。

在李谦表露出不想被王腾飞拖累,劝他去警察局自首的意向后,王腾飞没有犹豫,向自己的昔日好友举起了屠刀。

关宏宇听完这个比第一版还更操蛋的故事,消化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问:“那个贿赂你们销毁会计账簿的,是哪个领导?”

王腾飞摇摇头:“不知道,但李谦这个人平时就比较会交际,他跟钱总是老乡,跟集团里几个老总都处得比较不错……”

关宏宇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正撞上周巡。

“周队。”关宏宇双手插兜,笑了一下,“招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反贪局了。”

周巡匆忙地点了一下头,直奔主题:“刚小汪他们传消息回来,说王志飞跑了。”

“跑了?”

“监控显示他在匝道口拦了一辆车,然后抢车跑了。”周巡说,“现在正往青山区的方向开。”

作者有话要说
 
经红茶repo意识到,有朋友是没看过指纹那本《刀锋上的救赎》的……所以这里临时插入说明一下:韩彬、赵馨诚他们海港那边的事儿是完全对接《刀锋上的救赎》的,暴打赵馨诚从海港(海淀)层层围捕下跑路的那段在第五章《左右》的第三节到最后。
 
因为这文的基本盘已经理好了,所以如果没有重大更改,海港基队的故事就是按照《刀锋》发展了,在本文里不会有特别大篇幅的描写。
 
毕竟《刀锋》已经很原耽本耽了!


Chapter 5

这两年津港的交通发展得比谁都快,高速、地铁和公交把整个城市串成了个破渔网,国道省道一下就从交通重点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这会儿得有十分钟才能遇上一辆从对向开过来的车,从长丰往青山去的车干脆一辆都没有。

王志飞开了好长一段儿才从应激状态里缓过劲儿来,缓过劲儿之后就开始怕,心里没着没落地打颤。他年纪不算太老,可是也不年轻了;不年轻了可是他还是犯了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错到没得回返,啪一声什么都没了。

做人就不能贪心。他想,贪心一次就害了全家。

他有点后悔了,摸了摸裤袋里那个跟钥匙和零钱放在一起的硬邦邦的物件,那不是他的,是那个记者留在工地上的东西。他不知道这看着挺高科技的东西具体要怎么用,但也明白这东西不能落到警察手里,不然自己就危险了。

危险。他想到自己的错处又开始后悔,寻思这会儿掉头回去还能算自首吗?他没文化,也不知道自己这事要在牢里蹲多久,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就交代在里头了,哪怕就十年二十年,出来以后自己身子也坏了,人也不认得了,一个杀人犯有谁愿意给碗饭吃呢?想到这一条他又开始发慌,索性就不想了,一脚油门下去往前开,也不知道开到哪儿,反正离津港越远越好。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这会儿咂摸出不对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车后头跟了一辆大车,看上去像运货的,可货运车好端端的走什么国道?

王志飞怕了,脚下又踩紧了油门。

后边的车也提了速度跟了上来。

已经没法再快了,国道弯弯绕绕的,再快得翻车。他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了此生最让他胆战心惊的画面——

那辆大车不要命地加速冲他追来,司机的目光冷得像一条意欲咬上他脖颈的毒蛇。


401国道就那么一段儿是绕着山走的,说不是谋杀都没人信。就是苦了外勤的同志们,山坡太陡,从国道上下到谷底,没太走过山道的新手如周舒桐,连着摔了两回,还是让她亲师姐赵茜给捞起来的。

车摔在人的下边儿,那破损程度报修都够呛,估计不能要了,这坡陡得跟之前塌方过似的,怎么把它拖回去也是个大问题。

不过人的问题更大一点。

周巡看到尸体的时候就抽了口凉气,倒不是尸体有多惨——这行干久了盯着高腐吃泡面都是家常便饭——是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二‧一三这事儿没完。

高亚楠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跟小徐忙完了后转头望着周巡说:“撞车的时候还没死,右膝一枪,后脑一枪。”

撞车的时候还没死,从车里跑了出来,膝盖一枪,倒地后补射一枪。周巡点起一支烟微眯起眼睛,想着这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处决的做法呢,专业是专业,就是怎么看都是在嘲笑警方是废物。

早几年敢这么挑衅他的没一个逃得过他的黑手,不是关宏峰拦着他能敲得人脑袋开花;当上支队长后不能这么干了,没了关宏峰拦着兜着,他自己不得不学着修身养性别出事故,但这种被奸恶宵小照脸糊来的挑衅还是让人极端不爽。

不爽完了周巡突然感觉不好,抄起手机就往队里打了个电话:“家里还有探组吗?找俩人现在去派出所提审王腾飞,马上去!”

声音大得让在场的其他人一愣。站高亚楠旁边的关宏宇一愣之后立即明白了周巡所为哪般,他摇了摇头,有点懊悔地想这会儿可能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赶去派出所的弟兄传来消息,王腾飞在看守所上吊了。


周巡闯进局长办公室的时候没人敢拦,汪苗犹豫再三觉得比起师父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脚下一溜跟同事们一起回了办公室。

“顾局!”周巡推开门就嚷开了,“看守所那边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尸体!何天尧是我的案子!”

顾局早料到有此一劫,放下装模作样拿起来的报纸,对周巡说:“你小子怎么说话的,纪律呢!”

周巡最烦别人拿纪律压他,奈何顾局是顶头领导,这会儿不能发作;他强按了火气,双手撑着顾局的办公桌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顾局,王志飞就死在国道边上!被处决的!转头王腾飞就死在看守所了?畏罪上吊?!您干了几十年公安了您信这样的巧合吗?啊?!”

顾局对上周巡的逼视,抿着嘴唇想了片刻,说:“市局会派人调查此事,何天尧的案子到此为止了。”

对周巡无遮拦的话锋,顾局一概不予回答,只把手里的报纸重又立起来,算是对周巡下了通牒。

“可是顾局——”

“没有可是!”顾局已经有点气急了,“服从命令听指挥,周巡,你都十几年的警察了这点道理还不清楚吗?”

周巡只好闭了嘴,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假装看报纸的顾局。

良久,周巡悲哀地笑了:“成吧。顾局……领导!我就最后问一个问题:您到底站哪边儿的?”

这话问得大不敬了。顾局终于抬眼迎向周巡的目光,神情复杂。

认真说起来,顾局做周巡的直接领导也就是二‧一三案发,周巡当上支队长以后的事情;当然之前周巡的人缘就不错,队里上上下下都认可这个支队长助理,顾局在党委会上投了周巡的票,支持他来接任支队长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只是没想到周巡的能力强,那脾气也不相上下地强。从前有关宏峰从旁把关还好,关宏峰一走,要独自压制随时可能暴起的周巡,顾局感到还是很心累。

反过来说,虽然心累,顾局还是认可这个支队长的。

顾局叹了口气,说:“我该站哪边,就会站哪边。”

没等周巡琢磨透这话的意思,顾局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材料:“周巡,何天尧那儿告一段落,但我这儿有个案子交给你。”

周巡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前几页。

这一翻他就明白了:津港市知名企业家、纳税大户、兴安地产老总徐正德的儿子徐飞死在了海港,尸体是今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海港那边何靖诚何法医的尸检显示是强心苷中毒。

“这是海港的案子,怎么会搞到市局?”周巡嘴上这么问,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底了——知名企业家、纳税大户,市里领导肯定各方督促,特事特办。

“因为海港那边,赵馨诚提了一下,说去年好像也有一起强心苷中毒的案子还没找到凶手,最后他们找案卷找出来有两起;西城那边找出来一起;我们这边我让小李去找了,也找出来一起;其他区也许还有。”

“就一个强心苷中毒,能认定都是一个人干的?”那这人也牛逼大发了点。

“不一定是一个人。”顾局仰面看着天花板,眯着眼说,“但这些案子确实有其他的共通点——死者都是适婚年龄的男性。”

“哈?”还是有点草率了,不过市局也是顶着各方压力,任何一点可能都要谨慎处理,可以理解。

“市局领导亲自领导专案组,你跟小关带队过去,给我漂漂亮亮地把案子破了。”


大红的“吉店招租”贴在青山区的小超市门上,王文卫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余光看到旁边多了一个影子。

“你是王文卫?”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问,“刘岩的舅舅?”

王文卫听到这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甚友善地转过身:“你又谁啊?我都说了刘岩那小子干的事儿我不知道!车我都交警察了,有问题你们问警察去啊!”

关宏峰微妙了一会儿,说:“我是警察。”

王文卫俨然老油条:“哦,证件呢?”

这一问反倒把关宏峰难住了。他的证件现在在关宏宇那儿,而韩彬也是绝无可能亮证件的。在公安系统刷脸刷惯了,到了民间,关宏峰真切地感受到了周巡当初那句“有个能亮证件的也好啊。”的正确性。

跟王文卫周旋了几句,这小老板精明的很。无功而返,关宏峰揣着百般无奈回了车上。

“出师不利。”韩彬瞄了一眼关宏峰的表情,调侃了一句。

关宏峰跟着自嘲:“江湖无名,寸步难行啊。”

韩彬笑笑,说:“关队出来前,没想着跟周队借个证件吗?”

“没告诉他。”关宏峰说,“多个人知道就多份麻烦。”

“不告诉你弟弟,是因为他不是公安系统的人,不想让他牵扯得太深。”韩彬说,“不告诉周队……其实我觉得,关队大可不必。”

“你就跟周巡合作办了一回案子,就让他收买了?”关宏峰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飘忽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脑子里在考虑什么。

韩彬说:“二‧一三案结案以后我向馨诚了解过一些细节,关队辞职是为了让案子继续由长丰支队侦查。但如果真的像关队和周队判断的那样,犯罪集团的渗透级别已经很高,甚至高到市局——我如果在那个位置上,即使关队选择辞职,我也不会让长丰支队继续负责此案的侦破。”

因为长丰支队里一半以上都是关宏峰的“亲信”。

对于身处高位的幕后黑手来说,最好的情况是把案子收归市局管;最不济,像之前刘长永牺牲时调查周巡一样,让其他支队来调查二‧一三案。

关宏峰心里也明白这些,只是他当时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经韩彬提醒,关宏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二‧一三案最后能留在长丰,除了自己的幸运,恐怕也少不了当时新任支队长周巡的坚持。

“关队觉得,周队把二‧一三案留在长丰,是因为什么?”韩彬问。

关宏峰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韩彬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于是拉开车门说:“我去跟王文卫聊聊。”

关宏峰点了点头。

韩彬走向小超市,从容地跟王文卫打招呼、相谈,隔着车窗玻璃关宏峰并不能猜测出韩彬说了什么。

关宏峰微眯着眼睛。这季节的阳光还有点凉,但照久了总算让关宏峰感受到了一些暖意。他回味着韩彬的问题——周巡选择把二‧一三案留下来,不一定是因为读出了关宏峰的意图,更大的可能是出于他自己的直觉——也许周巡十五年的工作经验让他感觉到了中间有关窍,他想自己查清楚,也许是别的想法,甚至可能就没有很具体的想法。

然而,关宏峰不得不承认,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周巡在这件事上的选择,给了他一个翻盘的机会。

两分钟后,韩彬重新回到车上。

“韩彬,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我想好了。”没等韩彬说话,关宏峰先开了口。

韩彬本以为等不到关宏峰的回答了,闻言微微惊讶,转向关宏峰。

只见关宏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很轻很浅的笑容。

“因为他是周巡。”


  1. 二一三当晚老关坑小关的时候对周巡说的:“凶器都没找着,就勘察得差不多了?”然后就用凶器坑了小关……小关说这话一方面是暗暗怼一下周巡,一方面也确实有点怨念233333。
  2. 玩了个梗,刀锋里指纹老师把津港市的各个区对应的现实的各个区写得很清楚了,在那一带上学或生活过的姑娘们应该能认出来这是哪儿吧,算我的一点小私心。
  3. 出自微博@江南警哥:“出勤走访时,不知道哪里冒出个小萌货一把抱住我大腿喊粑粑!哥一愣,闹哪样啊,平常人都喊警察蜀黍,哪有喊粑粑的,白捡这么大一儿子!小萌货拉着裤腿就喊粑粑我好想你……看到旁边一脸尴尬的萌货麻麻瞬间反应过来,对她敬了个礼,说了声,嫂子辛苦了!没想到她一下就哭了……”这条微博我记挂了很久,也想写很久了,广大警察同志真的挺不容易的,唉。
- End -
虚构
废稿集 同人 杀死一只知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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