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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阿森的PY交易,所以主要是她想看先做后爱这档子事儿,我只负责圆。
毫无疑问会有OOC,谨慎观看。
我二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跟人上了床,对方是我领导,或者说领导之一。在此之前我们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七月十三号的白天早上十点左右下了一场雨,支队放物证的仓库漏了水,再过两个小时我和我爸在支队门口吵了一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领导在走廊上打电话,语气非常不好,估计也在跟谁吵架。等我上了楼领导掐了电话,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变脸一样换了个笑脸跟我打招呼,说小路辛苦了。
第二天可能是要出行动,我说可能是因为没人跟我说这事儿,我也不知道上哪儿问,问了可能也白搭。那天晚上我们一个中队的人都没加班,整个办公室就剩下了我和领导两个人,我是因为刚跟家里吵架不想回去,觉得丢面儿。领导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好像喝了点酒,但没影响他的状态,还坚持在灯前写什么文件。我盯着他看了很久他也没搭理我。我说不好为什么盯着他看,可能就是无聊,也可能我发觉这个人我从来都看不透他,就好像白天他上一秒还在跟人吵架下一秒就能对我笑脸相迎,我看不明白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天晚上我们两个人都过得不好,且我们都不知道这种不好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之后我们在办公室吵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顶撞他。起因还是因为他说起我爸,让我对家里好一点儿。其实都是很安全的客套话,但我那天确实听不进去,反呛了他一口说秦队您这道理说得好听,自己家里不也处得一塌糊涂。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明知道伤害他人无法对事态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尝一尝血的味道,哪怕互相撕咬之下你很难分清楚舔进嘴里的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血,或者二者皆有,仿佛只要刀子能扎在所有人的身上,这乱七八糟的生活就能崩塌得慢一点儿。
情绪上头的时候发生的事儿谁都说不好,脱轨的火车谁能说清楚会撞到哪根柱子上呢?我们打了一架,打到后边儿我发了疯咬了他一口,我们俩冷静而疯狂地互相盯了很久,我想我们可能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我们都知道最直接的办法是什么。
这天晚上他把我办了。就这么回事,很荒唐,也足够简单。
我对七月十三号那天的全部印象到此为止。我本以为七月十四号的天一亮这整个事儿也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对我来说,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想办法把我沉到派出所去,要是那样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在办公室扫雷和打蜘蛛纸牌强。
有两件事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第一件是七月十四号,龙华路仓库枪击案,我们整个中队以及支队领导加一起一共去了六个人,只活下来了一个。
第二件是,秦驰忘了。
通知我的电话是我爸打的,我们家那点破事儿在七一四面前显得十足无关紧要,我接起来,我爸只跟我说了一句话:“秦驰醒了,你去医院看看。”等我到医院的时候门口围了一圈儿的人,我大概扫了一眼,督察处的跟总队混我们支队的人对半开。这成分一看就不对劲,就算秦驰的前妻在督察处工作,她的同事可跟秦驰这个人没交情。我穿过人墙到前边去,医生正在病房门口给梁局交代注意事项,里头一位督察正在给秦队做笔录。梁局见我来,招手喊我过去简单嘱咐了几句就把人托付给了我,那位医生只好又从头开始把刚才交代过梁局的事儿又对我交代一遍。
我看了一眼医生的胸卡,上面写的名字是莫忠懿,科室是神经外科。
“我们秦队他……”
“捡回来一条命吧。”莫医生摇了摇头说,“其他情况还不好说,得再观察一段时间。哦对了——他可能有点失忆的症状,现在还不清楚是不是暂时的。”
我愣了一下:“失忆?”
“对,目前来看主要是他受伤前后的事情。”
我转过头去看着病床上的秦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从我这个视角看过去,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督察问一句,他要沉默一小会儿才能哑着声答一句。督察似乎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起身准备离开,我赶紧谢过了莫医生凑到他跟前去。他没说话,只是略微皱起眉头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冰冷锋利,直盯得我脊背发凉。
“路铭嘉。”最后他说出了我的名字,只是语气里还有几分不确定。
我避开他的视线,点点头:“秦队。”
这是七一四之后我跟他第一次见面,两句话之间我就能认定,他确实是忘了。
更准确地说,不仅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他可能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
七一四之后西关分局乱成了一锅粥,调查、取证、通知家属,以及新的指派。但真正的当事人这里却意外地清静,除了督察来“看望”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里,秦驰只是在睡眠和睡醒后望着天花板发呆这两种状态中切换。这两种状态我都见过,虽然他表现得足够不动声色,我还是看得出来,无论是睡着的时候他梦见的东西,还是醒着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
道理很简单,如果梦见的是好事,他睁眼看我的那一瞬间,眼底怎么都不会是来不及藏匿的仇恨与杀意;如果想着的是好事,就不至于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来我在想什么。我俩待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无话可说。等总队下了通知把他升到副支队长后我才偶尔在他跟前汇报两句工作,他给点可有可无的回应:嗯一声或者点点头,然后我回去工作。几次下来我们流程走得熟练,彼此都算尽了形式上的责任。
七一四是很多事情的转折点,但对我来说最讽刺的一件是:七一四之后,我被批准出外勤了。
案子查得七弯八拐,最终还是破了。结案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打结案报告,快结尾的时候胡队夺命一样连着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我没接着,第二个电话接起来的时候胡队劈头盖脸地问:“秦驰在哪儿呢!?”
这事儿有点好笑,谁都看得出来胡一彪这个空降支队长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他懒得掩饰,我同样懒得追究。我的态度是只要不影响我工作查案这帮神仙爱怎么打架怎么打,只可惜,其他人眼里路铭嘉永远是“路正刚一条线上的”,而我申调副支队长助理的举动似乎也被他们解读出了别一层的意思。
但那不是事实。
“胡队,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家秦队也有自己的个人生活要过的,我怎么能知道他在哪儿啊?”
我停下手中的活儿,握着手机往窗边走。傍晚的时候下了点小雨,外头地板上还是湿漉漉的。
秦驰就站在支队大门口。
我张了张口正想跟胡一彪说,话到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让我吞了回去。见我这边半天没说话,胡一彪数落了两句,以一句“找着人了给我打电话”结束了对话。我下楼去找秦驰,天都暗了,他就这么站在道旁发呆,我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没搭理我。我心里有点火光,于是掏出手机在他跟前拨了他的号码,他的手机在兜里响起来,他掏出来挂断后才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咬咬牙说:“刚才胡队满津港地找您。”
“我知道。”他说,“我刚才关机了,故意的。”
“我没告诉他。”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解的目光打量着我:“你想说什么?”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我想说什么?我自己也讲不清楚。他不在意我跟胡一彪说了什么,他可能甚至根本不在意我。对他来说我是个纯粹的局外人,之前算不上多熟悉,七一四那天晚上我也没在。道理我懂,局外人就要有局外人的自觉,有些事情没有必要非得掺合进去。我叹了口气,心说可道理归道理,真有人能置身事外吗。
“我只是不想被您排除在外。”
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他看过来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秦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说:“我没有把你排除在外。”
这话我没法接。我知道这是真话,可真话也不意味着它的字面意思就是真的。我说不出话,那种悬崖走钢丝一样的感觉又翻起来,我终于明白了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那是不甘心。
晚上秦驰睡在了办公室,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个小姑娘同时就蹲在他家外边。这人睡不踏实,我犹豫了好几回要不要把他叫醒,临了还是作罢,起身把他白天丢给我带回办公室的外套找出来给他盖上了。这情形很像十三号那天晚上,但又不完全一样,那天晚上我们俩都挂在悬崖边上,多踏出去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而现在他在悬崖底下摔得粉身碎骨,我得以全身而退。
结案报告还剩几行,可我一个字都不想写。我逼着自己又往下写了两句话,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把自己推离桌子,干脆往上一趴闭上了眼睛。
太累了。
我不确定那一晚上我睡着没有,梦里梦外都是光怪陆离的幻觉,七一三、七一四、七月之前。梦里的十三号那天晚上他似乎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不记得了。睁眼看表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台灯让人给关上了,结案报告有人替我点了保存,秦驰那件外套盖在我身上,人却没了踪影。我把外套叠了叠抱进怀里发呆。十月刚开了个头,津港的天一下就凉了下来,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该天亮了,这会儿正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
如果我的大脑里没有存着他丢失的那份十三号晚上的存档的话,我几乎可以说自己是全身而退。
秦驰跟我还不熟那阵儿,除了扫雷和蜘蛛纸牌,我也经常借口签字和文件分发凑到他跟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能捡着干干。那时他对谁都挺客气,唯独对自己十足的不惜命,他经手的案子卷宗我都看过,十本里头有七本抓捕过程异常凶险。
我没跟秦驰就这方面的事儿聊过,但看久了也能觉出里头有问题。有回跟我爸吃饭的时候我隐晦地问了一句,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跟我说:找死这事儿和抽烟酗酒很像,都知道是奔着死去的,但也只有在奔着死去的时候才能找到一点活着的实感。干公安的生生死死经历多了,可能会对这种感觉上瘾,但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样很危险。
我坐办公室的第五年,秦驰升上了中队长。那天晚上吕队做东请客,自知留在桌上影响气氛,我迅速给领导敬了一圈的酒就找了个借口回了队里,没想到半小时不到饭局的主人也回来了。秦驰推门进来的时候一身的酒气,见我桌上亮着灯还茫然了一会儿。
对,茫然。那可能是我入行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能接近了他真面目的瞬间。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秦队,您怎么回来了?”
他“啊?”了一声,然后甩了甩头,说:“就……回来看看。”
“哦……”我点点头。这话答了等于没答,但我直觉今晚他应该不好过。怎么会呢?多少人一线拼死拼活也未必有他升得快,整个津港刑侦口都知道西关支队自打有了秦驰以后破案率直逼海港,梁局在市里开会提起他来就没停过夸奖。
他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我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秦队,您没事儿吧?”
他于是转过头来望着我,我辨不出他眼底到底是什么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在酝酿措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路,你觉得我是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我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不留余地,这和平时八面玲珑打圆场的秦队相去过远,我怔了怔才连忙说:“嗐,怎么会呢,您这要是算不择手段,那全津港刑侦口都得成黑恶势力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没反应过来:“啊?”
“因为我没有‘目的’。”他嗓子干得厉害,中间还深吸了一口气,“人都应该有一个,可我没有。”
他笑着看我,却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说:“路铭嘉,你是个好苗子。你好好活。”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不理解。
我还是去找了夏雨瞳。
夏雨瞳是总队给秦队指派的心理辅导员。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在法证中心门口,几分钟之内她就向我证明了自己超出常人的业务水平。我对这类人有种天生的畏惧感,但与此同时,我也相信,我们两个人在秦驰的事情上是真诚的。
夏雨瞳问我:“你来是要问他的事,还是问你的事?”
“都算吧。”我说。
于是我们从秦驰的病情聊起,谈话很安全,直到她说到“种种迹象表明,秦驰可能已经有了记忆重组的征兆”。
我点点头,夏雨瞳话锋一转,说:“但你似乎并不希望他想起来——不用这么警惕地看着我,我只是根据我对你的观察做一个推测。”
夏雨瞳偏过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我,轻声说:“路铭嘉,你恨秦驰吗?”
我愣了一下,隔了好久才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想了想,又说:“我可能更恨我自己。”
“七一四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是转折。”夏雨瞳眨了眨眼,“七一四后,秦驰开始呈现一定程度的自毁倾向,他需要安全感来作为生活的锚点。而你,则急于成为这个锚点,他表现出的抗拒会引起你的挫败感,偶然的亲近又让你不知所措。”
她自顾自笑了起来,端详着我:“有意思,说不定真的是你。”
后半句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我无法回应。
临出门时夏雨瞳给我递了瓶水,劝我不必想太多:“你们秦队还是信任你的,尽管他自己未必承认。”
我笑了笑,她这是替我解围,我们都知道问题不在这儿。下了楼我在法证中心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抬头望着夏雨瞳办公室的窗子,我能感觉到她也在看着我。
夏雨瞳的确很厉害,在某种层面上她敏锐得近乎鬼神,但她还是说错了一点。
七一四是很多事情的转折,唯独不是他自毁倾向的开始。
我心里很清楚,秦驰早在七一四之前就在找死,七一四只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去死、以及暂时不能去死的理由而已。
秦队,这是我恨你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堂堂正正去死的理由,可凭什么被剩下的那个就非得是我?
胡队告诉我要选边站的时候反手在我胸口拍了一把,往我胸前兜里塞了张纸条。
我盯着他:“您早就知道。”
他发出一声嗤笑:“秦驰那两把刷子还能糊弄我?”不等我回应,他就双手插兜扬长而去。
纸条折得平平整整,边对边角对角,我拆开看了一眼,脑子里嗡地涌上来一股血气。纸条上是秦驰方正的字迹:好好活着。我鼻子一阵发酸,我知道他想起来了,即使我有一万分的不情愿,那份离线存档还是被他找回来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津港将迎来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我给我爸打了一个电话,说爸我得去找个人,但愿我还来得及找着这个人。风声太大了,电话那头我爸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能也不是太重要了,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边儿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也得想办法让他活下来,就好像那天晚上他把我从悬崖边上拽回来一样。
我们都是被放逐的人,这没错,可我也想让你活下来。
秦队,我现在理解了,所以能不能请你再等一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打起发动机,在夜风渐起的时候,把手机扔出了窗外。
二零二零年四月二十四到二十六日
献给阿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