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鬼｜荣耀属于相爱的人（中）

七、

退役这事儿李轩考虑了很久。

甚至早在第十赛季，他就认真思考过，什么情况下自己应该退役，什么情况下可以再坚持一下。他在心里把各种不同的因素颠来倒去地加权排序，像在赛场上判断局势流向一样判断自己的职业生涯。

不过在得出结论之前，他很幸运地收到了世邀赛的邀请函，于是这个课题就这样被李轩暂时搁置了。

就本心而言，李轩是极不愿意离开这个赛场的。

荣耀职业联赛发展到第十三赛季，参赛选手早已换了一轮又一轮。好在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三年里荣耀经历了两个大版本的更新，涌现出了一批新鲜的选手和新鲜的打法，观众对职业联赛的热情不减反增。

这对于联盟各家俱乐部来说是好事，但对于李轩来说就有点不是滋味——这两年正是他们四期五期退役的高峰期，在周遭的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挥别赛场，总归让人心生不甘。

何况虚空战队至今未下一冠。

黄少天退役的时候他们几个黄金一代的熟人在G市攒了个饭局。剑圣大人的退役消息来得突然，第二冠的奖杯还没捂热，本人扭头就在发布会上直接宣告退役，粉丝上一秒还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下一秒就坐着跳楼机直通地狱，现场和网上铺天盖地的鬼哭狼嚎肝肠寸断，场面蔚为壮观。不过哥几个要好的同期早在跟蓝雨交手的时候就明白了，少天同志这一赛季就是奔着再抢一冠风光大退去的，打起来那是一点都不手软，妖刀一出无人生还。

同行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对方没有明确表态过，交手次数多了，也总能从对方场上的状态里读出一点什么。

就像现在，哥几个说是来给黄少庆功兼祝贺新生活的，结果到了桌上，更多的关心反倒是给了他们几个至今还在打的。

李轩没有对其他人隐瞒自己状态下滑的事实——实际上，他也瞒不住这帮老奸巨猾的对手们。听见李轩说还想再打一年，黄少天先是啧啧两声，接着晃了晃手指对他说：李轩同志你这都是执念太深。

李轩被这么激了一下，脾气上来了，正要争辩两句，黄少天又百感交集地说：不过也是哈，没点执念这比赛打起来有什么意思呢。

李轩噎了一下，觉得黄少天拿了第二冠后这说话的口气是越发地欠了，烦中凡中烦，只好咬牙瞪了黄少天一眼：行了剑圣大人，吃你的吧。

但黄少天有一点说对了：这一冠已经变成了李轩的执念。即使上至俱乐部高层，下至粉丝，没有一个人真的期待他们虚空能捧回一个冠军。

倒不如说，这种“没有期待”正是李轩痛苦的根源——没有期待，也就意味着默认了虚空战队就是一支季后赛门槛队，默认他们的上限就到这儿了。就连李轩自己，在输得一败涂地的时候也曾一度信念动摇，想着自己的队伍的上限就到这儿了吗？他真的必须看清现实和所有人一样认命吗？

可李轩不想认。

他想赢，哪怕是输得最惨最狼狈的时候，他也不顾一切地想赢。他想，这个赛场上总要有人赢的，凭什么这个人不能是他李轩呢？！

如果一个职业选手连对冠军的执念都没有，那他站在赛场上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只是这些话他没办法对吴羽策说出口。

李轩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吴羽策作为搭档，对他太情深义重了。

然而，吴羽策听完李轩退役的决定后，什么都没有说。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开新赛季动员会的时候也没有，到了第三天李轩开始慌了。他设想过吴羽策会劝他、让他想想清楚，再不济会冲他发火，那就让人骂自己听着就是了。横竖吴羽策心软，对自己骂不出什么狠话。可李轩唯独没有料到，吴羽策对此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那只是李轩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虽然严格来说，退役这件事，确实是李轩自己的事。吴羽策的平静合乎道理，然而李轩的一颗心却如坠雾中。

他认为吴羽策应该对此有想法，可他不知道吴羽策究竟在想什么。

到了第五天，已经在虚空挑起半边大梁、首轮比赛就大放异彩的盖才捷趁着李轩出门买水的机会拉住了自家队长，不太委婉地问：“队长，你和策哥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李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去，怎么连你们都看出来了。”

当年的新秀这两年出落得越发稳重，见李轩大方承认了，盖才捷于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队长，你和策哥之间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

“停停停，这话术谁教你的。”李轩扶额。

“迅哥。”盖才捷立即供认。

李轩毫不意外，他一边在内心白了李迅这个活宝八卦王一眼，一边表情无奈地拍了拍盖才捷的脑袋：“行了，别瞎操心。李迅个满嘴跑火车的，他的话你听一半就行。我和你策哥没大事儿。”

盖才捷犹豫了一会儿，脚下略略退开半步，然后探头探脑地小声问道：“那小事呢？”

李轩一挑眉，心说孩子奶大了现在是要反啊。

“……小事我们会自己解决。”

盖才捷得到满意的答复后识相地溜了，留下李轩半边身子倚在自动售货机上愁肠百结，右手搭在瓶盖上大半天忘了拧。

这么拖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李轩在脑海里过了一下这一赛季的赛程，开头两轮还算轻松，到第三轮他们就该跟兴欣碰上了。明明是同年出道，苏沐橙这几年却丝毫没有状态下滑的迹象，反倒和兴欣的年轻人磨合得越来越好了。这会是虚空本赛季开赛以来的第一场硬仗。

李轩没有多余的精力羡慕同期，他只知道自己和吴羽策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不然他们连比赛状态都得不到保障。

这么盘算完以后李轩终于拧开可乐瓶子灌了一口，然后不无自嘲地想：职业选手这种一切为比赛让道的德行，其实挺反人性的。

在李轩为如何跟吴羽策缓和关系头疼的时候，吴羽策已经在竞技场跟方锐打到了第七盘。

方锐在语音里劝他：“知足吧，他至少还会告诉你一声，老林退役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林敬言最后一个赛季又不和你搭档。”吴羽策对方锐从来没有什么客气，贯彻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最痛捅哪里。

果然方锐发来一连串捂胸口吐血的表情。

吴羽策直接没搭理他。

方锐此人属于上一秒还在吐血下一秒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果然没过一会儿他就自顾自把话顺了下去：“唉，可也是这个道理啊，退役这个事属于个人选择，你是他搭档这没错，但就算他来找你商量了，你还能拦着不让他退役？”方锐推心置腹地发出灵魂之问，“要是真能继续打下去，也没人会选择退役吧。”

吴羽策咬了咬下唇。

他心里很清楚，方锐说得没有错。退役与否归根结底是个人选择，况且他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但凡还能继续下去，李轩绝对不会选择离开。

换句话说，李轩这么选，一定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他和李轩是最好的搭档不假，可再好的搭档也只是赛场搭档，这个“搭档”的分量还远远没重到能左右李轩对人生道路的选择。

说白了，在李轩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一瞬间，除了骤然升起的愕然与怒火，冲击吴羽策的还有一种更加深刻的无力感。

——李轩只是来通知他结果的，他并不需要吴羽策参与那个决定他职业生涯的“过程”。

吴羽策没有那个可以插手李轩人生的“立场”，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去评判李轩的选择好与不好、他喜欢与不喜欢。

何况他要是告诉李轩：我不想你退役。那算不算是对李轩的一种背叛？

于是留给吴羽策的选择就只剩下沉默。

临下线时，他对方锐说：我觉得李轩不开心。

方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嗐”了一声后劝他：谁退役能开心啊，你别看黄少退得风风光光，真要走了还不是抱着文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舍不得走。

吴羽策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就退了语音，然后长久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想说的其实是，让他不爽的并不是李轩退役的决定完全没有找他商量，而是李轩明明不开心、不甘心，却还是用那种平静甚至轻快的语气告诉他，他要退役了。仿佛那是一件他欣然接受的事情。

可他没有不爽的立场。

他没办法跟李轩解释这一点。

荣耀联赛第十三赛季第三轮，虚空对兴欣的比赛主客两场一胜一负，胜是险胜，败是惨败。从H市萧山体育场出来的时候整支队伍都弥漫着一种消沉的气息。虚空战队夜猫子多，惯例是当天比赛结束后通宵复盘，第二天睡够了再整理细节。然而现在李轩的视线在精疲力尽的队友身上环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到了自己的搭档吴羽策身上。

荣耀职业联赛的常规赛通常安排在晚上八点，今天的团队赛打成了拉锯战，一行人从场馆出来时已经快到九点。吴羽策跟在他略后一步的位置，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累到极点后放空的状态。暖色的路灯罩在他身上，看不清楚表情。不过李轩熟悉吴羽策的身体姿态，这个样子的吴羽策基本上就是剩下的精力和体力只够他维持站着别倒。

李轩的视线在半空中和吴羽策疲倦到呆滞的目光在半空中碰了一下。李轩心里动了动，瞬间就有些心软。

此情此景让他生出了一点莫名的亲切。

吴羽策在出道战“阴差阳错”地和他打出双鬼拍阵后，李轩花了两个晚上研究录像，两个晚上说服管理层，最后又用一个晚上找到吴羽策，对他说：“我想了一下，感觉两个鬼剑在场上可能也不是不行……我有一些比较初步的想法，你要和我试试吗？”

当时吴羽策用一种将信将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李轩脸上一副营业笑容灿烂得可以，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地在打鼓。

“如果你是指那个配合你的鬼阵的话，那是因为我研究过你。”吴羽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补充强调了一句，“——出于打败你的目的。”

李轩愣了一下：“我知道啊。”

李轩当然知道吴羽策研究过他，他还知道虚空管理层对吴羽策并不看好，对他提出的和吴羽策打组合的想法抱着相当的怀疑；还知道如果这一次冒险失败了，那么自己这个队长核心的威望将一落千丈，变成被粉丝挂在X市城墙上天天路过都要骂一句的对象。

李轩知道很多，该想的不该想的他都想过了。别说职业联赛没有同职业的先例，就连网游里，一个精英团都不会有第二个鬼剑。

但他就是想试一试。

这份叛逆也许出自李轩的天性。

理由他可以编出一万条，比如对自己鬼剑顶尖水平的自信、比如对吴羽策实力的信任，比如虚空现在确实需要一些变化不破不立。只是这些理由可以说服管理层但骗不了他自己，对于李轩来说，真正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太好玩了，没想到鬼剑士还可以这么打，没见过鬼剑士还能这么打的。

他觉得有意思。

李轩不知道吴羽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他是在赌，赌吴羽策这样高水平的鬼剑士能明白两个人控住全场的爽感，明白从零开始创造一个新打法的趣味，明白在危机四伏的赛场上冒险一搏的兴奋。

他赌吴羽策能明白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是真正喜欢鬼剑、想用这个职业闯出一片天地的人。

李轩赌赢了。

当年刚过十八岁的吴羽策盯着李轩的眼睛看了很久，最后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李轩伸出的手。

双鬼拍阵的打法磨合起来几乎可以用折磨来形容，而他们这对新生的组合第一次正式亮相就是在这里——萧山体育馆。当时这里还是嘉世战队的主场。新生的双鬼对阵已近巅峰的炮矛组合，表现虽然亮眼，却实在没有讨到多少便宜。

那天也是这样的天，连路灯打在吴羽策脸上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当李轩征求大家意见要不要第二天再复盘的时候，吴羽策紧绷着一张脸，整个人的姿态像一把宁折不弯的钢刀。李轩征询的目光望向他时，吴羽策略微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生硬地说：“我听李轩的。”

气氛凝固了片刻。

这等于是一种表态效忠了，还是态度特别强硬的那种。李轩听得有点不知所措，回过神后他忍俊不禁地去拉吴羽策的小臂。李迅看准时机夸张地大叫：“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关系这么好了！”

这么一闹，原本输了比赛的沉重气氛终于一扫而空。

一晃已经是第九年，他和吴羽策搭档的时间已经占去了他全部人生的三分之一。

如今的吴羽策是虚空可亲可敬可爱的副队长，广大网友票选出的“虚空唯一永远可以尊称为爸爸的男人”。两人当初的豪赌成就了联盟中一对剑走偏锋的经典组合，吴羽策也早就卸下防备，不再需要用生涩别扭的话语去表达对李轩的认可和亲近。

——就是在李轩面前变得更自然了吧。

李轩叹了口气，放慢了步子转身扶了一下吴羽策的小臂。这个动作让吴羽策放空的目光稍微聚焦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陷入了沉默。

李轩朝他笑了笑，这笑容里有点安抚的意思。

“复盘推迟到明天，今晚大家先好好休息吧。”李轩放轻了声音说。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下，吴羽策的身体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八、

和兴欣战队比完后的第二天，复盘结束后虚空战队除正副队长外的成员都先行飞回了X市。双鬼二人还有一场商业活动要出席，需要在H市逗留几日。

品牌方布展的时候两位嘉宾百无聊赖，李轩干脆拉着吴羽策在湖滨银泰B区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两人手上一人抱着一个荣耀官方粘土人的盒子，自然是新出的逢山鬼泣和鬼刻。

“鬼刻为什么可爱这么多！”李轩故作愤愤不平，实则嘴角不住上扬。

这副扭曲的表情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吴羽策也忍不住想笑：“妹子就是容易做得可爱吧，这个系列的沐雨橙风也做得挺好的。”

说完他怼怼李轩：“逢山鬼泣的小马尾不萌吗，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李轩心情大好，抱紧了怀里的鬼刻轻声哼起鬼剑士的官方印象BGM。他看了看被吴羽策抱着的逢山鬼泣，又看了看吴羽策，忽然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那你最喜欢哪个啊？”

这话问得很有歧义，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措辞暧昧。然而李轩的语气又足够正直坦荡，仿佛笃定了吴羽策的答案有且只会有一个。

吴羽策露出一个笑，张了张口正要回答，从他们前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哎呦，李轩！”一位穿着正装戴着工牌的年轻男人朝两个人走来，“真是你！我看这嘉宾名单还在想，不会是那个李轩吧。”

李轩的眼神先是疑惑，后是茫然，最后他看了一眼年轻男人胸前的工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何大头！怎么是你！”

对方作势往他手臂上擂了一拳，笑着警告他：“不许再这么叫了啊！”

“嗯嗯，头不大了，人也瘦了，确实是帅得我要认不出来了哈。”李轩没个正形，一句话说出来一半儿是损的。吴羽策在一旁看着这一出故人相逢的场面，脸上毫无波澜，内心却隐约浮现出了一点毛毛躁躁的情绪。可还没等他分辨出这点异样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李轩就转向他，替他解了围。

“这是我高中同桌何大头，何彦华。”李轩顶着老同学瞪他的一眼向吴羽策介绍，“现在在H市电视台。”接着又向老同学介绍，“这是我现在的搭档，吴羽策。”

“你好。”老同学热情地伸出手与吴羽策握手，吴羽策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两位老同学他乡遇故知分外有得聊，从高中时候的糗事聊到老师同学的去向，最后说到各自近况。李轩这么些年荣耀打了不少，感情史一片空白；何彦华只知道荣耀是个流行了挺久的网络游戏，对李轩拉着几个网友打挑战赛的事迹一无所知。李轩退学后他考了个普通二本，大学毕业那一年和女朋友结了婚，如今孩子已经六岁，正要上小学。吴羽策跟在他们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感觉很不真实，他们所说的话和他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子。

职业选手的社交圈都很窄，来往的基本上都是同行。他平时和李轩在一起，聊得更多的也是荣耀比赛和技战术。他们这帮职业选手的人生阶段好像静止在了在十八九岁，工作是荣耀，生活是荣耀；其他同龄人早已进入新的人生阶段，成家立业，柴米油盐，而他们的人生居然还在围绕着荣耀打转。

他知道李轩操作上的小癖好，不知道李轩爱听的乐队；他知道李轩鬼连环下阵的走位习惯，不知道李轩小时候被家长扔去少年宫学书法却逃了大半的课；他知道李轩在巷战图里喜欢优先抢占的角落，不知道李轩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吴羽策不无惊惧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李轩，是他所不熟悉的。

九年很长，可李轩还有更长的生命是他没有参与过的。那一部分的李轩在这一天向他露出了一点端倪，让吴羽策猛地意识到，自己也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李轩。

李轩一直注意着他，频频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丢，他看着李轩，忽然有一种“抓不住”的眩晕感。

李轩选择退役，是因为比起荣耀，他对这种世俗生活更有归属感吗？

吴羽策心里一团乱麻。

何彦华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在爱人的家乡找了份工作，在H市扎下了根。他自认半个H市东道主，热情地邀请他们活动结束后吃顿饭。李轩看向吴羽策，正要征询他的意思，吴羽策却迅速地、坚决地摇了摇头。

太迅速，太坚决，像是带着强烈情绪的拒绝一样。李轩愣了一下。

吴羽策看见他有点诧异的眼神，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缓了缓语气才说：“你们要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李轩还是一副不大放心的表情：“那你晚上……”

“方锐约了去烧烤。”吴羽策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小谎，反正之后完全可以变成真的。

李轩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李轩那位老同学，看了看吴羽策又看看李轩，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那位搭档好像不太高兴。”吃饭的时候，老同学抱着一半提点一半八卦的心思跟李轩提了个话头。李轩噎了一下，然后马上澄清：“不是，他对你绝对没有什么意见——”

“你这不废话呢么。”何彦华气笑了，同时又觉得李轩这第一反应居然是护着那个不在场的男人，挺有意思的。他清了清嗓子：“咱俩这关系我就照直说了，人家和我没仇没怨的当然懒得搭理我，但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李轩很坦然：“……就搭档啊。”

话音刚落他就有点莫名的心虚，下意识移开视线摸了摸鼻子。

“就、搭、档？”何彦华停了筷子，高深莫测地坏笑了一下，“我是不知道具体，但你李老鬼上学的时候多机灵的一个人，真没觉得你们之间有点太在意了吗？不是你李老鬼的风格啊。”

“就是最近有点事儿吧……”李轩干笑了几声，心说也不知是老同学在电视台这种环境里混成了人精，还是他和吴羽策的问题已经严重到在旁人面前都粉饰不下去。他沉吟了一会儿，旁敲侧击地问他这位人精老同桌：“如果有一天你同事很突然地跟你说要离职了，你会难过吗？”

这百转千回的，老同学的大脑短路了一下，一电视台工作天天跟语言文字打交道的人卡壳了半天说不出话，摆了个叫停的手势：“你等等，我先消化一下。”

李轩说完也觉得自己这个问法很有点离谱。

“这个事儿至少分为两个层面。”老同学整理了半天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正儿八经地跟李轩分析，“其一，同事关系再好，他要走了我绝对不难过，拜托，大哥，我恨不得做个锦旗热烈庆祝兄弟脱离苦海。”

老同学顿了顿，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李轩：“其二，我要真因为一个人的离开感觉难过，首先我不会把我和他的关系定义为‘同事’。”

“什么意思？”

何彦华白他一眼：“要是我老婆明天突然说她要去B市发展我俩一年见不了两次面了，我肯定生气伤心难过要跟她大吵一架，你自己想想！”他看李轩一副就要站起来跟他争的表情，提前截住了李轩话头，“差不多得了，不爱跟拎不清事儿的人聊天。”

李轩的行动被提前预判封死，瞪了半天眼睛，最终还是泄了气：“……我就是不想太影响他。”他拣着能说的和对方听得懂的部分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李轩的语气软了下来：“他心性比我坚强得多，现在这个状态保持下去的话以后还有机会，我不太想他因为这种事儿妥协。”

“我不了解你们行业啊，竞技项目我顶天了看个足球。”老同学说完免责声明，敏锐地抛出了一个颇有文字工作者风格的问题，“我就想知道，你这个‘妥协’具体指什么。”

李轩没有立即回答。老同学倒也不着急，毫不客气地夹走最后一块烧鸡到自己碗里，等着李轩慢慢组织语言。

“吴羽策本质上是个很刚烈的人。”良久，李轩终于开了口，他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沉浸在回忆里，“以前他还没出道的时候就敢顶撞俱乐部的安排，我刚做队长那会儿，经理私下跟我抱怨过这人的心比吃了秤砣还硬。”

“听你的语气不像是讨厌他这个性格。”

“一开始还是有点犯怵的吧，怕得罪他被他记恨。”李轩笑了笑，“但后来我发现他对其他人完全没有敌意，连对我也没有。即使我当时可能是他开启职业生涯的最大障碍，他也不恨我。我说我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你配合我、和我组搭档，我当时都觉得这话说出来好像我是在以势压人，他居然同意了。

“其实一开始我和他这个搭档不是现在这样的，我和他都打阵鬼，我最开始想尝试的是能不能在一场比赛里放两个阵鬼，后来发现太勉强了，防守还行，进攻的时候根本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分分钟被人反击了。

“我当时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自己最擅长的就是打阵鬼，我不可能放弃；他坚持了这么久也是为了打这个职业，我肯定说服不了他让他放弃。

“结果有天他直接找我说，李轩，我们这样下去不行。我以为他要说两个鬼剑还是不适合打组合，结果他说，我洗了点重新排了一下技能，你陪我试试。”

李轩说到这里，突兀地笑了一下：“他把技能点分配了不少给斩技，洗成了个双修鬼。比较多面手，有了一些进攻的手段，就是操作也复杂了不少。

“我在场上辅助全队，他在场上辅助我。我需要衔接鬼阵的时候他就读条下阵，需要攻坚突围的时候他就冲前斩上。我意识到吴羽策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高冷，更不是脾气不好，他就是太纯粹、太认真也太执着了。我说我需要一个帮手，他真的就把‘配合我’放在了压倒一切的位置上，甚至愿意为了这个组合重新习惯一套双修鬼的操作——当时连我都看不清双鬼的未来。

“后来我找他做我的副队长，他开始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但多数工作他做完了也不直接布置，而是先找我，再经由我布置下去。我后来心智成熟一点了才想明白，他这么转一道不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是因为我性子比他软一些，他担心总是自己出面的话，以后我这个队长镇不住场子，队伍不好带。所以他不想表现得高调，不想队伍里有人拿他和我比较，让我难做。”

“他明明就不是会妥协的人，但和我搭档以后好像总是在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妥协。”李轩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他对我太好了，就是凡事都以我的想法为主的那种好吧。所以退役的事我……没敢找他商量，我怕他说不想我退，更怕他说要和我一起退，只要他开口，我肯定没办法拒绝。

“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吴羽策还有机会，他不应该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至少不应该因为我。”

李轩说完就脱力般地捂了捂脸，长出了一口气，桌上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何彦华站起来叫了一瓶酒，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样问了李轩一句：“你能喝吗？”

“以前的话不行。”李轩本来想自嘲一下，话到一半又放弃了，恹恹地说，“……奶啤吧，没度数的。”

何彦华加了单以后坐回到座位上，拿空杯子碰了碰李轩的杯：“我也不知道怎么评价吧……你俩之间的事儿我一个外人不好说。但我听了这么多就听懂了一件事儿。

“兄弟，你这是在心疼他。”

九、

吴羽策从烧烤摊回到酒店，推开门发现李轩给他留了灯。

李轩本人正歪歪扭扭地靠在床头，平板摊在他手边，屏幕还亮着，视频画面还在播放什么比赛。李轩自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吴羽策开门的动静也没能让他醒来。

吴羽策看得眼皮一跳，上去拍了拍李轩：要睡脱了衣服躺下来睡，睡成这样颈椎不疼才有鬼了。

李轩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才拖腔拖调地应道：哦。

等吴羽策洗完澡出来，李轩已经醒了大半，坐在酒店的小桌边一边抱着平板弄视频一边拿了张纸在写什么。吴羽策略微想了一秒，拿毛巾把还在滴水的头发一包就凑了过去。

李轩感觉到了有人接近，一抬头就看见了吴羽策的侧脸。

也许是因为今天何彦华那一句“心疼”，现在他看吴羽策的时候脑子里少了很多惯性的情绪。他静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反应，观察吴羽策接近他的时候自己被勾起的感情。吴羽策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了今天李轩的气场有点不一样，于是伸手拍了拍兄弟狗头：想什么呢。

当然是想你。不过李轩没打算把这种惹人误会的话说出口，他把平板递给吴羽策，吴羽策低头看了一眼，是本轮烟雨对呼啸的比赛。

“吴羽策。”李轩对他说，“下一轮对呼啸的比赛，我想让你指挥。”

有那么一瞬间，吴羽策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中文了。他张了张嘴，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很冷静的声音，起初他甚至反应不过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他问李轩：“那你呢。”

“轮换。”李轩对他说。

“什么意思？”这句就有点火气了。

李轩有点惊讶，但又没觉得太意外。不如说，吴羽策现在还愿意对他发火，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会生气至少是一种态度吧，一种关心他、在意他的态度。

在此之前，李轩在吴羽策面前一直有种压力。倒不是其他人眼里的什么第一鬼剑之争或是担心吴羽策上位夺权之类——论坛讨论和粉丝创作总喜欢往狗血的方向脑补，但事实上，李轩如果真把吴羽策视作威胁，他们这搭档绝无可能一做九年。

李轩感受到的压力，主要来自于吴羽策对他的纵容——吴羽策对他几乎可以说毫无要求，他把能给的都给了，又不要求任何东西。李轩一边很清楚，这是不正常的，没有人可以对一个人付出这么多而毫无要求；一边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开心。

归根结底，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就是个普通人。他拒绝不了吴羽策的好，但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好。他和吴羽策相处时总不能像普通朋友一样敞开，这源于李轩对他们关系的清醒认识：他知道吴羽策对自己不设防，他们的关系近到自己“可以”伤害吴羽策，因此他会时刻留意着吴羽策的情绪，甚至把这种留意训练成了本能。

何彦华说得没错，他其实是心疼吴羽策的。

奇妙的是，在李轩意识到这种心疼的同时，他还意识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吴羽策在他面前其实很受压制——即使李轩从来不是一个压迫感很强的人。

甚至吴羽策本人都未必意识到了这种压制。

这让李轩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心疼。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吴羽策的手腕，算是一种安抚和讨好。吴羽策对他的安抚动作总有一种直达本能的反应，因此，在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因为李轩的动作而消气之前，他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用一种极灰心的眼神看着他，说：“所以你这是收拾收拾准备退休拥抱新生活了吗。”

不等李轩反应，吴羽策低着头干笑了一声：“退休以后准备干什么呢？找个班上？周末的时候约朋友出来喝酒，还是干脆谈个女朋友和你那位同桌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

“吴羽策……”

“有意思吗李轩。”吴羽策突然打断他，认真问道。

李轩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反问句。吴羽策是真的想知道，这样的生活——没有荣耀、没有赛场、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猥琐、也没有背水一战逆风翻盘搞心态的生活，幸福的生活，安逸的生活，真的是李轩想要的吗。

李轩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局面仿佛正在滑向某个危险的边界。他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决定退役对吴羽策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大到他现在有点失去控制。

李轩看着吴羽策怔怔地想，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他想让吴羽策好过一点，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要找到一点办法让吴羽策不要那么难过。他那么了解吴羽策，对吴羽策又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总该有哪怕一个办法能让吴羽策好过一点。

可他想不到一点办法。

吴羽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他：“李轩，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李轩哑然。

“我当然不甘心，谁会甘心？”他尽力保持着语气的柔和，实际心里早已一团乱麻。李轩提出打轮换绝非因为失去战意，正相反，在等吴羽策回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拿下这场比赛。可吴羽策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那些折磨李轩又被李轩刻意放下的欲望和痛苦又卷土重来，混杂着吴羽策带给他的心疼和难过，在李轩的大脑里心脏里血管里搅成一团浆糊。

这里面甚至有一点愤怒。谁都可以质疑李轩丧失斗志、替他惋惜、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可吴羽策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想法？

巨大的情感让李轩无力去分辨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去看吴羽策的眼睛，平时很好看的一双眼睛如今盛满了不解的愤怒和失落。李轩觉得自己要被吴羽策的目光扎透了，他的懦弱他的逃避他无法达成的野心都在吴羽策冰冷的目光里一一接受审判。

吴羽策问他的话，李轩早在无数个夜晚问了自己无数遍。可是他能怎么办？好，勉强自己继续下去，然后一年拖死一年，直到第一阵鬼和虚空战队彻底沦为联盟的一个笑话？

他承认自己心性没有吴羽策坚韧，他梦见这样的结果时会抑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李轩有点绝望地闭了闭眼，沉下声来颤抖地说：“……可是荣耀不是人生的全部。”

吴羽策一下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李轩在他的眼神里又看见了那种强烈的拒绝，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站起来急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想拉住吴羽策，然而吴羽策后退了一步，李轩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吴羽策隔着一步的距离对他说：“我们先冷静一下。”

李轩无言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这个夜晚有些太漫长了。

吴羽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他发现自己身处酒店大堂的瞬间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周围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大堂中央偌大一个红心框着个囍字，吴羽策正思忖这是谁家新婚，低头就看见自己手上正拿着请柬，新郎一栏的名字赫然是李轩。

他的呼吸跟着一滞。

这是在梦里，吴羽策于是没有任何顾忌地推开喧哗的人群跑了起来，他要找李轩，他要知道李轩在哪里，他有要李轩回答的问题。

李轩一身正装站在红毯的尽头，和他认不出面孔的陌生人有说有笑。他朝着李轩吼了出来：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荣耀呢？虚空还没有拿到冠军，你还没有和我一起拿到冠军，李轩！

李轩疑惑地看着他，吴羽策从李轩的目光里读出了陌生。李轩风度翩翩地朝他走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李轩的脸上挂着他熟悉的笑容，用他熟悉的语气对他说：不好意思，荣耀是什么？

吴羽策猛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房间里有微弱的蓝白色光线，他眯起眼睛转过头才发现李轩已经不在床上。

吴羽策伸手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四。

听见这边的动静，李轩停了手上的动作回过头来，语气小心翼翼：“吵到你了？”

“没有，做了个噩梦。”房间里没有开灯，李轩背向笔记本的屏幕光，吴羽策看不清他的表情。李轩望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的下文。然而吴羽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喉结动了动，问李轩：“……有水吗？”

“啊？哦哦哦哦，我找一下。等着。”

李轩找了一圈，最后只找出来两个剩不了几滴水的空塑料瓶。他叹了口气说我下去买吧，说着起身换鞋出了门。等李轩把门带上，吴羽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李轩这个点怎么醒着。

李轩出门的时候没把电脑关上，吴羽策从床上下来，坐到李轩刚才的位置上，屏幕里是一望无际的荣耀大陆。这个时间，就算是夜猫子也大多睡了。吴羽策操作着角色视角转了一圈，才发现刚才屏幕发出的的蓝白色光芒是一线峡谷的天空。

公屏上，李轩的白日见鬼发了一屏幕的消息。

一个汉字都没有，只有长长短短的破折号，整整一屏幕的破折号。公屏有还没睡觉的人打了个问号上来，估计在想这二半夜的哪来的神经病。

吴羽策握着鼠标的手一顿，忽然失笑。

他好像知道李轩这是在做什么了。

虚空第十赛季的最后一场，他和李轩双双被灭杀在光芒消散的鬼阵中。那天晚上李轩郁闷得不行，拉着同样睡不着的吴羽策凌晨三点踩单车去了曲江池公园，找了段人少的地方边骑边痛痛快快地吼了好几声。没有国骂，甚至没有表达心情的词句，只有长长短短无意义的音节在夜风中消逝，吴羽策却听出了李轩所有的不甘与愤恨。

X市夜生活丰富，三点多还有没收的夜市摊，李轩发泄完情绪，给两个人一人来了个炸串夹馍。他们举着一边吃一边走，直到天蒙蒙亮才慢悠悠地骑回宿舍。

如今身在H市，人生地不熟的，没地方让他发泄，李轩的替代方案就是上凌晨三点半的荣耀大陆喊喊。可怜这二半夜的，搭档睡着了，他又不能扰民，于是连麦克风也不能开，只好用长长短短的破折号代替那一声声不甘的嘶吼。

李轩是个很矛盾的个体。一方面他天性里有叛逆的一面，喜欢冒险，高中没读完就敢来打职业联赛，敢顶着滔天的舆论把联盟第一对同职业组合送上赛场，还会想一出是一出诸如凌晨三点拉着搭档去公园发泄输掉比赛的情绪；可另一方面，李轩又是一个足够善良，懂得尊重，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这让李轩即使想要不管不顾地发泄一通，也会牢牢记住不能扰民。

吴羽策叹了口气，心软下来。他在这长长短短的破折号中读出了李轩没说出口的话，有点后悔之前把李轩逼得太紧。

他帮李轩的角色挂上了待机状态，准备起身躺回床上的时候，垫在鼠标下的那几张纸忽然吸引了吴羽策的注意。吴羽策将这张纸抽出来，打开桌灯，李轩潇洒飘逸的自由体跃然纸上。

那是关于呼啸战队最近三轮比赛的总结，写得很简略，但吴羽策能看懂。敌我双方的人员装备，呼啸的思维习惯、弱点，团队赛的常用阵容、战术，地图偏好……

吴羽策越看越认真。

李轩提着水和两袋烧烤回来的时候，吴羽策还坐在灯前翻来覆去地看李轩写的那几张纸，时不时还在旁边写上两笔。

李轩瞬间就有些紧张。

“李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晚的气氛，吴羽策的语气听上去柔和了很多，“你之前说想让我指挥团队赛，是怎么打算的？”

李轩心里一动，从吴羽策的语气中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

“……边吃边说吧。”李轩如释重负。

李轩把烤串儿递给吴羽策一把，解释道，他想让去年出道的那个小骑士上来，以应对呼啸强硬但各打各的进攻，但这样一来势必要换一个人下去。从呼啸惯用的选图来看，阵鬼在这样的地形里讨不着多少好，辅助的作用也很难发挥到极致，所以李轩的逢山鬼泣把位置让出来，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李轩不打算把自己排上场，却把他们场上可能遇到的一切情况都想好了。他一边啃着串儿一边跟吴羽策分析，甚至比以往开战术会时还要专注几分。

吴羽策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很郑重、很认真地对李轩说了一句：“对不起。”

李轩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忽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