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鬼｜荣耀属于相爱的人（下）

十、

对呼啸客场的团队赛的名单是两个人一起敲定的，除了加上出道一年的小骑士外，在李轩的坚持下，第六人枪炮师的人选换成了他们从网游里捡回来的小朋友。

“对呼啸这种喜欢撕开搞单挑各个击破的队伍，我们的枪炮师任务不在限制，而在策应。”李轩屈起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名单，“打策应他比杨昊轩合适一些，可以试一试。”

吴羽策皱了皱眉。

李轩察觉到了吴羽策的迟疑：“怎么，有顾虑啊？”

“他技术很好，配合再练一练应该没有问题……”吴羽策试图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态度吧，这小孩打比赛的态度。”他把之前的事和李轩提了提，然后看着李轩，问他，“李轩，一场你判断必输的比赛，为什么还要打下去？”

这个问题让李轩噎住了。

作为一个辅助职业，很多时候李轩自己并不是那个能左右战局的关键因素。这些年里不乏有比赛输得让他怀疑人生，严肃思考“自己的上限是不是就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打”这个问题，李轩想得可能比其他人都要多一些。

“要是面对媒体记者呢，我肯定说因为不到最后一刻赢家是谁还不确定。你也说过嘛，场上总是会有意外。”李轩仰面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有点复杂地说，“但实际上人在那个时候没办法想那么多。”

吴羽策微微一怔。

李轩一笑：“赛前可能会想着要赢吧，但真到最后那个时刻了其实连赢都没法想，脑子里就只有我下一个技能应该用什么怎么用放哪儿。

“比赛这个环境挺神奇的，有时候不是你发挥了百分之百，完美，一点失误都没有就能赢。因为对手可能比你强，你要发挥到百分之两百、百分之五百才行。

“所以其实没办法想那么多。”

吴羽策看着他，眼神闪动。

李轩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回头找小朋友聊聊，这事儿你别操心。”李轩顿了顿，干笑了一声，接着像是叹息一样放软了语气说，“嗯……人都有个成长的过程。”

像是说给吴羽策，也像是说给自己。

出发去N市前，李轩约了小枪炮师“聊天”，谁料对方一上来就问他：“前辈打轮换，是因为虚空打算新老交接了吗？”

这话问得相当不客气。李轩倒是不以为意。这些年他接触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多了，多少摸索出了一些镇住这帮小孩的方法。

“对了一半。”李轩笑着说，语气温和，眼神却是锋利的，“虚空确实要新老交接，但我打双鬼也好，轮换也好，目的都只有一个——

“我想赢。”

吴羽策此时就在训练室门外，听着里面的对话，重重地靠在了墙上。

他了解李轩，这种了解不仅来源于九年来朝夕相处的默契，也来源于吴羽策看人的直觉。李轩是个思虑重的人，这种直接出自本能的观察、思考与判断让他在赛场上崭露头角，也让他多了很多在吴羽策看来完全不必要的顾虑和犹疑。

但这些吴羽策都不在乎了。

李轩会逃避，会消极，会动摇，会害怕，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会回来，做他该做的事。

他知道“李轩”的最底层有压倒一切，甚至压倒他自己的、对赢的渴望。

——是这种“想要”的原始欲望，构成了李轩这个“人”。

他其实很喜欢李轩的野心。

九年来第一次，作为虚空战队队长的李轩没有出现在团队赛名单上。公布上场名单的瞬间观众一片哗然，李轩和吴羽策心里倒是很平静——一种人事已尽，只待天命的平静。

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李轩自嘲地想，赛场上哪有什么天命，只有谁发挥得更好，而已。

上场前，吴羽策福至心灵地伸出手，摊在李轩面前。李轩愣了一下，然后也笑着伸出手，与吴羽策击掌。

“第一次上指挥，行不行啊？”李轩说着欠揍的话，眼神却是温柔的。

吴羽策笑了，回答他：“你会知道的。”

荣耀职业联赛第十三赛季常规赛，虚空对呼啸客场，8比2大胜。

回到住处，李轩先是把发挥出色的盖才捷和舍命一击成功带走对方治疗的李迅夸了又夸，接着又在李小迅的强烈要求与我方队友的大力支持下，被迫答应了今晚夜宵队长请客。把热热闹闹的人群请走以后，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吴羽策两个人。

李轩张了张嘴，刚想顺着夸一句吴羽策表现不错，话还没说出口，肩膀忽然被重量压得一沉。吴羽策的身体微微前倾，额头就这么靠在了李轩的肩上。李轩一下闭上了嘴，只把双手搭在吴羽策肩上。

“吴羽策？”

吴羽策沉默着，只是又靠得更紧一些。

吴羽策的沉默是有情绪的。这跟吴羽策本人的性格有关。有的人沉默是心思深，喜怒不形于色，但吴羽策的沉默大多是因为没什么好说，他的情绪一直就这么坦荡荡地摆在明面上。搭档这么多年，李轩已经很熟悉吴羽策的沉默代表的各种情绪：盯着人的时候代表进攻，不看人或者答两句就不说话了代表烦躁，瞄他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则代表同意或允许……

但是现在，李轩有点拿不准了。

吴羽策的身体有点紧绷，像是身体里有什么力量在和他自己打架。他显出一种坚决和强硬的姿态。可李轩直觉上又觉得，吴羽策现在表现出的强硬，和刚刚在赛场上不太一样。

在对待吴羽策的问题上，李轩一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些。

——吴羽策现在很需要他。

这个判断让李轩自己都有些意外。

于是他抬起搭在吴羽策肩上的手，环到了吴羽策背后，改为了一个拥抱的姿态。

怀里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下，接着慢慢松弛下来。李轩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吴羽策现在的状态。

“累了？”

“嗯。”

埋在李轩颈间，吴羽策终于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确实很累了。呼啸这次大胆地一开场就让治疗交换第六人，换成了全攻击阵型。吴羽策又是第一次在指挥的位置上打完全场，下选手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麻了，就是那种彻底的麻木。所以李轩在和李迅他们插科打诨的时候，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种透支后的疲劳让他多站一会儿都觉得煎熬，赢不赢的不想知道了，赛后队伍建设也不想管了，他只想找个地方稍微靠一下。

出于某种本能，他靠在了李轩身上。

他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去想李轩能不能、会不会理解他现在的状态、接纳他的情绪，没有那个力气去想那些。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时，李轩已经接住他了。

这种被人接住的安心感让吴羽策的疲惫现了原形，也让吴羽策在一瞬间卸下了心理防线。吴羽策埋在李轩的气味里，忽然问他：“李轩，你之前一直这么累的吗？”

李轩听见这问题先是“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吴羽策是在曲折地对他表达关心。李轩搂了一下吴羽策的身体，有点说不上来。

因此他顿了顿，然后才用一种半调侃半坦白的语气说：“应该的嘛。习惯了，还行。”

在其位谋其职，做队长核心就有队长核心该做的事，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他自觉这些工作自己做起来还算游刃有余，累的时候不是没有，但他都能及时调整过来，所以也就算不得什么问题了。

他说这话其实有点宽慰吴羽策的意思。没想到吴羽策却突然绷直了身体，抓着李轩的手臂不说话了。

李轩从他的力道里感觉出了一点愤怒。

吴羽策在生他的气。

李轩心里一紧，连忙抬手摸了摸吴羽策的脊背：“怎么了？”

“没事。”语气硬邦邦的。

李轩心说你这语气不像，嘴上还是顺着他：“好吧，没事就行。”他心里有点没底，于是带了点哄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吴羽策在他怀里动了一下，李轩以为是想要他放开了，没想到对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他也抱住了。

他感觉到吴羽策抵在他肩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十一、

吴羽策以为自己对李轩的了解够深了，但有些事不亲身经历总是很难有切身的体会。李轩是一个让人信服的队长，不仅仅因为他技术好，是虚空的王牌核心；也不仅仅因为吴羽策这样强势的人会为他妥协，维护他的威信——或者说正相反，正是因为李轩是个好队长，吴羽策才愿意去维护他的威信——李轩让人信服，首先是因为他愿意对其他人好。

正直是一种好，信任是一种好，体谅是一种好，无私的支持与帮助也是一种好。虚空是联盟中不太强势的一支中游战队，这样的队伍要闯出成绩，选手上场的时候必不能有除了赢以外的杂念。这需要底气。

李轩是靠这种好，让一支中游战队有了争冠的底气。

吴羽策抱住他，低声说：“李轩，我今天才有一种感觉，其实我们都在被你兜着。”

一句话把李轩说得心软下来。他对吴羽策这种直截了当的感情总是招架不住，好半天才说：“也不能这么说，我也被你们兜着……团队就是互相兜底嘛。”明明是同样的词汇，从吴羽策嘴里说出来就真诚动人，李轩自己说出来就总嫌肉麻。于是他又飞快找补了一句：“子曾经曰过，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一句俏皮话说到最后，李轩自己都有点动情。

刚才的比赛，李轩在观赛席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要是在场上将如何应对。那种超乎寻常的、本能的渴望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真的很想上场，很想打下去。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两个李轩在打架。他渴望自由，逃避痛苦，想要别人一样过安安稳稳朝九晚五的生活，不要再承担这份难于登天的压力；与此同时他又想要痛苦，想要感受那份赢的压力，想要在那片赛场上纵横驰骋，耗尽汗水耗尽心血甚至耗尽生命。

台上鬼刻引爆鬼神盛宴时，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就是那里，那里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隔着九年光阴，李轩忽然有点理解了当年吴羽策坐在冷板凳上的感受：要是能上场，怎样都行。不甘也好痛苦也好，这就是自己想要的。

他就是想和吴羽策一起打下去。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队长我杯是不是落你那——”

李轩下意识想分开两人，吴羽策却忽然手上用力，把两个人贴得容不下一丝缝隙。

毫无准备推门而入的李迅：“我……去……我什么都没看见哎我杯呢谢谢队长副队再见！”说完抄起水杯敬礼砰一声关门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轩心里大叫一声卧槽，表情石化了：“……”

吴羽策没忍住笑出了声。

“别笑了，明天全联盟都该知道了……”李轩扶额。

“给联盟一点小小的双鬼震撼。”吴羽策心情很好，难得开了个玩笑。

吴羽策松开他，姿态很松弛。李轩忽然明白了，刚刚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了强硬的、对李轩的占有欲，让吴羽策很开心。他的心因此微微动了一下。

“我没看错吧……”李轩抬手摸了摸吴羽策的脸。吴羽策坦然地回望着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亲近，这种亲近让李轩无所适从——他们贴得好近，近到对方的存在是一个可以被直接感知到的东西。呼吸，体温，贴在一起的身体肌肉的线条，还有目光里沉甸甸的感情，李轩清晰地意识到，吴羽策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像是挣脱了什么长久以来束缚着他的东西。

李轩不太确定，但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吴羽策现在感觉很好。

李轩一直对他们关系里的不确定因素有强烈的不安，他总是希望能和吴羽策维持一个平衡、稳定，让双方都能维持住自我的边界、不冒犯彼此舒适区的关系。吴羽策理解他，一直以来也在配合他，小心维护着李轩所希望的关系。

但现在，吴羽策率先越过了那条线。

李轩在吴羽策抱紧他的瞬间的确是紧张的，可在最初的紧张褪去后，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越线，相反，他在吴羽策态度的变化中，感到了一种深层次的安全。

李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很愿意，甚至是很喜欢吴羽策让这条边界模糊掉的。

他现在很安全。李轩的心好像也跟着变轻了，他问吴羽策：“刚为什么生我气？”

换成以往的李轩，他是决不会把这句话问出口的，问就是“怕伤感情”。他总是本能地在意“吴羽策的立场”，但吴羽策现在表现出的亲近，让李轩久违地回到了“李轩的立场”上。

他想知道，所以他问了。

“没生你的气。”吴羽策低声回答。

“只是一种感觉。”李轩不置可否。

吴羽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哦，就是听你说‘习惯了’，心里有点不痛快。”

“啊？”李轩有点懵。他看着吴羽策的眼睛，大脑好像突然之间短路了。好一会儿李轩才似懂非懂、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什么意思？……是因为我状态不好的时候没有找你说明还是……？”

吴羽策少见地露出了一种无奈的表情，语气也终于软下来：“我是觉得你把我当外人了。”

这话落在李轩耳朵里仿佛一道惊雷。

“不是，怎么可能，绝对没有！”李轩连忙否认三连。开玩笑，这事关队伍团结搭档和谐，属于重大问题。李轩张口正欲解释两句，吴羽策却摇了摇头示意先听他说。

“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不用太照顾我的心情。”他想了想，又说，“我就一直没太顾忌你的。”

李轩忽然变得不知所措。

他和吴羽策相知相识近九年，本以为他和吴羽策之间早已互相了解到无法更进一步——吴羽策可以轻易地看穿他的想法和情绪，有时甚至比李轩自己看得还要清楚，直指本质。被吴羽策这么看着的时候，李轩偶尔会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来源于他对吴羽策这个人的了解，吴羽策太敞开、太坦诚了，而这样直截的坦诚赤诚就像鬼刻锋利的刀锋一样，一刀就能戳穿李轩竭力维持的那一点点体面。

可人总是想要体面的。李轩保护自我的本能让他在内心深处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让他总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去看吴羽策向他投来的眼神。然而此时此刻，李轩对上吴羽策的视线时忽然意识到，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直视吴羽策的目光。

他以为自己会很紧张，实际上李轩此时的状态绝不能称之为不紧张，但这和那种遭遇危险脑子里警铃大作全身都进入戒备状态的紧张不一样，他发现自己的紧张不来源于抗拒，不来源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而是来源于“受不了”。

他受不了吴羽策目光里包含的、炽热的感情。

对他的感情。

这种受不了让李轩的心瞬间疼了一下，而这种疼促使他把搭在吴羽策背后的手收紧了一些，把吴羽策整个人扣进自己怀里。

他们贴得太近，近到李轩能直接感受到吴羽策从胸腔里，吐出了几不可闻的、有一点点发颤的叹息。

李轩心里那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拆的防线轰然坍塌了一个角。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李轩能清晰感觉到的唯一实在就是吴羽策的身体——体温，肌肉的形状，呼吸的气息，吴羽策。

李轩张了张口，喉咙哽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出一句：“我之前是不是伤你心了。”

吴羽策给了他一个表示困惑的音节。

“很多事情吧。”李轩苦笑着低下头，在吴羽策颈侧蹭了蹭，“退役的事没跟你商量，作为搭档不太地道。”

“嗯。”

“拿那句荣耀不是人生的全部激你，不是故意的……也不能说不是故意。我当时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没有选错，但我确实很难接受，结果迁怒你了，对不起。”

“……嗯。”

“还有，我很早就知道你其实不在意什么第一鬼剑到底是谁，只是因为我很在意，所以让你配合我、迁就我，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李轩。”

他越说越急切：“我其实也不太在乎。你可能不相信，很多我以为自己在乎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乎。”

“我知道。李轩你听我说。”吴羽策截住了他的话头，李轩立即停了下来。他们之间出现了一小段沉默。然而吴羽策的心里也乱得很，他知道自己不想让李轩继续说下去了，也知道自己有话想说，可他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能把自己的想法准确地传达给李轩，他第一次因为自己贫乏的词汇量而感到恼火。

李轩抬手在他背上轻轻顺了顺。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吴羽策却因为这个动作，柔软了下来。

他意识到，李轩总是这样，温和、耐心、好脾气，李轩总是能察觉到吴羽策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并及时给予支援，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

这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李轩认为理所当然，吴羽策对此习以为常，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在一起太久了，这份情义被打磨得太久了，久到两个人都疏忽了一个事实：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付出这么多的耐心而不计回报，其实是一件很难、甚至很反人性的事情。

吴羽策觉得心里好安静。

他看着李轩，像是要把李轩重新认识一遍一样看着李轩，九年的时光磨去了李轩年少时的鲁莽和轻率，却打磨出了他的正直、平和、勇敢与近乎狡黠的聪明。他熟悉李轩如同熟悉自己的灵魂，可此时此刻，李轩的一切又让他觉得好奇，觉得新鲜，仿佛第一次接触荣耀时的心情。而这一次，这样的心情是对这个人的。

吴羽策感到一阵清明，他忽然知道了这种感情的名字。

那是他对李轩的爱。

吴羽策不太擅长表达抽象的东西，他的语言完全出自他的诚实。他说：“我就是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一点。”

李轩的脑子空转了好几圈才确认了吴羽策的意思。

他看着吴羽策，想，原来自己大错特错，吴羽策不是来逼迫他、揭穿他，让他难堪的。

吴羽策是个很通透，很刚强，也很懂李轩的人。可吴羽策想给李轩的不是提醒更不是忠告——李轩固然有一些性格上的毛病或者缺陷，但吴羽策并不想让李轩“变得更好”——李轩已经够好了，李轩就是因为足够好才会不断地不断地逼自己一把，把自己逼得快走投无路了还记着优先关照他吴羽策或是其他队友的状态。他不想逼李轩“认清自己”，相反他觉得李轩对自己知道得够清楚了也做得够好了，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李轩该怎么做。他只是想把李轩包裹起来，就像是冬天睡觉的时候用被子把人卷成一个花卷一样卷起来。

他想保护他。

李轩从吴羽策的眼神里看见的不是他惯有的锋利，而是某种柔软的、温暖的，让他感到踏实的东西。

“我靠。”李轩怔住了。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他开始发抖。

“李轩？”吴羽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覆在了李轩手背上。

“吴羽策……”李轩笑得很勉强，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被一股强力推到了某个界限，理智上他知道再往外一步就是彻底的未知与危险，搞不好要摔得粉身碎骨，他应该立即停下，虚与委蛇一下，那么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他一向精于此道。李轩最擅长的就是粉饰太平。

可是现在，他想试一试。

吴羽策让他很想试一试。

李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股叫嚣着疯狂着推着他越过那个界限的强力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他自己的心。

李轩感受着自己炽热的冲动和欲望，喉咙发紧得厉害，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发颤的呼吸，企图把这句话说得自然一些、平和一些，不要暴露太多在他心里汹涌的感情。他看着吴羽策的眼睛，声音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你这样会让我很想亲你。”

李轩说完就垂下眼帘，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吴羽策会怎么想，更不知道这次越线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向何方，他第一次承认在吴羽策这件事上自己是彻底无能为力的，可与此同时，他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内心最深处居然生出了一种变态的爽感。

太狼狈了，李轩觉得自己一败涂地，可他居然败得很爽。

吴羽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轩。在他的记忆中，李轩总是温和的、可靠的、顾全大局的，偶尔也是张扬的、锋利的、伶俐狡黠的。现在这个李轩和他记忆中的那些样子都对不上，但吴羽策又直觉地知道，这就是李轩本来的样子。

从前他觉得李轩心思重，现在他发现，要打进李轩的心很容易，用另一颗真心就可以。

恰巧这就是吴羽策擅长的。

吴羽策伸手拉住李轩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温柔也带着锋利的坚定。他说：“好。”

李轩惊讶地睁开眼，吴羽策没再说第二个字，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多余的语言。他抓着李轩的手腕将李轩带向自己，然后倾身上前，坚定地吻住了他的唇。

李轩脑子里的弦啪啪断了好几根。

他抱着吴羽策跌在床上，回吻他，力度重得更像是撕咬。温热的手掌扣住吴羽策的十指时，李轩想，他是爱吴羽策的。

从双鬼拍阵出现在荣耀赛场的那一天起；从吴羽策握住了他伸出的手的那一天起；从他们的生命河流汇合为同一条的那一天起；从吴羽策也坚定地、义无反顾地爱着他的那一天起。

他就是爱他的。从始至死。他就是爱着他的。

十二、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队长和策哥关系变好了。”

X市进入冬至的那天，虚空全队在俱乐部附近一家铁锅炖例行聚餐。本来，这顿饭安排在冬至的目的就是冬休前趁着人还比较齐聚一聚，顺带欢迎一下冬季转会窗要出道的新秀选手，大家互相认一认脸什么的，结果自从吴羽策出道，这顿饭又多了一个给副队庆生的任务。

不过今天虚空二位当家发了消息说有事迟点到，于是等上菜的工夫，杨昊轩首先忍不住八卦上了。

葛兆蓝奇道：“他俩关系不好谁关系好。”言下之意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大惊小怪。杨昊轩急了，晃了晃葛兆蓝的手臂说：“不一样！以前他俩关系也挺好的，但是没有那种、那种……就是看一眼就知道这俩人拆不开的——结界！结界懂不懂！”

“……拆过吧，这赛季不是有两次队长没上团赛。”盖才捷眨了眨眼，陈述了一下客观事实。

“啧，不是说比赛阵容的事！”杨昊轩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不会表达，放弃了。他小声咕哝着你们这帮钢铁直男不懂人心，然后又痛心疾首地说才捷这么好的孩子都让你们带坏了。

“不过最近他俩确实老黏一块儿，”唐礼升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上次我本来找队长的，号码拨错打给策哥了，结果队长就在他边上。”

去年出道的小骑士举了举手：“我知道我知道，队长副队在研究地图，磨合新打法，每天都练到好晚啊，上次锁门看见了。”

这一赛季荣耀迎来了一次版本大更新，官方为了增加比赛可看性，缩短击杀时间，几乎重做了所有的比赛用图，使得地图平均面积缩减了近一半。

虚空这小半个赛季惨不忍睹的成绩，多少跟自家核心年纪上去了，对新版本适应起来没有正当打的选手那么快有关。

但显然，不管是李轩还是吴羽策，谁都没有放弃的打算。

“我是真心佩服这二位。”葛兆蓝诚心实意地说，“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么大破大立……啧。”

“不过今年这个地图面积缩小其实属于……嗯……”杨昊轩搜肠刮肚地寻找措辞，“优势在我？”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一点带着感慨和无奈的笑。

……优势不优势的，场上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话题说到这里，大伙安静了片刻，然后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一件事——平时在这类话题上最有热情的李迅，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地沉默。

几道目光无声盯向埋头扒饭的李小迅。

李小迅同志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念叨着队长策哥你们快来吧，这惊天大八卦我是要兜不住了呀。

李迅的电波当然传不到虚空正副队的脑子里。三公里外的虚空俱乐部，李轩正叼着塑料吸管专心致志地对着比赛地图弄一个表格，吴羽策探进来一个脑袋叫他：“回来再排吧，再不去他们都吃完了。”

“哦哦，好。好我马上。”李轩含混地应了一声，手速飞快地又拉了两个方格才按下了保存键。一到室外李轩就打了一个寒战，他倒吸了口气，非常熟练地抓起吴羽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李轩问他：“怎么说？”

“经理说不动我。”吴羽策一脸云淡风轻。

他一说完李轩就开始笑：“那老梁可太惨了，从前劝你转职劝不动你，现在还是劝不动你。”

“我毕竟是他职业生涯的心腹大患。”吴羽策对此毫无愧疚。

李轩笑够了转过头看他，然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真要和我一起退啊？你状态又没出什么问题，再打个两年的……”

“别劝，没用。”吴羽策淡淡地瞥了李轩一眼。

“你肯定想打。”李轩叹了一口气，“我还不知道你吗，鬼剑真爱啊，就喜欢鬼剑。”

这话本来没什么，但李轩一说出口就有种自己莫名占了便宜的感觉，于是心虚地瞄了吴羽策一眼。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博大精深的中文还能让这话有另一个意思，李轩暗暗松了一口气。

吴羽策注意到他的眼神，也用眼神询问他，李轩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吴羽策说：“我是想打。”

李轩说不出话来。

今年本来是吴羽策合同续约的年份，然而吴羽策没提待遇，没提薪酬，而是直截了当地打了个电话给经理，说：我会和李轩一起退役。

经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李轩琢磨着要退役的时候好歹留了两个月的时间给他们做准备，吴羽策倒好，直接来了一发重磅炸弹。

之后就是再一再二再三的挽留。倒不是因为虚空有多离不开吴羽策——这个联盟没有哪支成熟的战队会因为缺了哪个选手就不转了，哪怕是核心大神——实在是虚空双鬼一齐退役，带来的震动太大了。

吴羽策这边刚挂了电话，那边李轩立刻就知道了。他给吴羽策发了条消息，很快吴羽策的电话打进来，接通第一句就把李轩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我决定退役不是因为你。”吴羽策开门见山地告诉他。

很奇妙，李轩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真的安定了一点，他松了口气问：“那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虚空现在的战术体系很完善，才捷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吴羽策说，“我可以再打下去，但我的打法我自己心里有数，消耗比你只多不少——再打下去又能坚持多久？

“我和你一起退，那么虚空最多只用适应一次阵容调整，一旦磨合好了，他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团队。

“你退役，我和他们一起调整适应一年，我再退，又让那帮小孩重新适应一年？完全浪费时间和机会，没必要。”

吴羽策分析得很理性，很客观，很有说服力。李轩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抛开私人感情，他会同意吴羽策的做法对虚空更好。

前提是——抛开私人感情。

即使到了这个吴羽策的选择已成定局的时候，李轩还是会有种惯性的难过。这种难过来源于李轩自身经历的境况——他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就算他自己想要打下去，恐怕也力不从心；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希望吴羽策能更任性一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停留得更长久一点。

这是李轩的私心。

“我就是想你不留遗憾吧。”李轩苦笑。

吴羽策侧过头看了李轩一眼，然后用自己被揣在李轩口袋里的那只手捏了捏李轩的手，示意他停下来。接着吴羽策凑上前去，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吻。

李轩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个嘛……”吴羽策松开李轩后略退开两步，正了正衣领，操着一种酷酷的语气，煞有介事地念道，“嗯，荣耀不是人生的全部。”

李轩裂开了。

吴羽策看着他精彩的表情放声大笑。李轩反应过来后笑骂了一句，扯开围巾要去抓他。吴羽策没躲，反而抱住了李轩的胳膊。

冬至日的太阳落得早，此时已斜斜地挂在天际，燃烧出最后的绯红色。李轩低下头，他和吴羽策长长的影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不分彼此地抱在一起。

“李轩，你相信我。”吴羽策呼出一口白气，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在做的事，就是我在荣耀里唯一想做的事。

“论坛里不是总说双鬼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打法吗，总要拿出点配得上‘千古绝唱’的成绩吧。”

李轩倏地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可又因为那压力的来源是吴羽策，于是就连压力都让他品出了一丝甜头，让他心甘情愿地不去逃避。

九年前，他们能让双鬼组合屹立在强手如林的赛场上；九年后，他们未必不能让双鬼更强。

“对了。”吴羽策忽然想起什么，拉了一下李轩，“全明星快到了，最近微博上不是又在转那种年经投票吗，投第一鬼剑是谁。”

李轩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啊？哦。”

“我投给你了。”吴羽策说。

“哦……啊？？？”

李轩觉得自己今天这个情绪起伏着实有点大。

“哪个号投的？”

“认证号。”

“……真的假的？！”公关部马上要给他打电话了吧？！

“真的。”吴羽策说。

“等着，”李轩在寒风中掏出手机搓了搓手，“在公关部上班前我得赶紧转发炫耀一下。”

吴羽策大笑出声。

不知哪一朵云飘了过来，夕阳的光辉弱了下去。天空此时飘起了小雪，李轩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应该是X市今冬的第一场雪。

“不过你真要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们年后的训练安排吗，这可是你生日？”

“就因为是我生日，大家才不会为难我啊。”这句是玩笑话。吴羽策的语气轻飘飘，心里却想着，其实虚空战队的每一个人，都很体谅自己、体谅李轩，不论何时，也不论发生了什么。

他们俩冒着小雪到达的时候，队友们哗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边拍着两个人沾雪的外套，一边喊着可算来了蛋糕呢蛋糕可以让他们上了啊。李迅从人群里飞快地蹿出来，把吴羽策推到主位上；杨昊轩伸长了手臂往他杯子里倒可乐，葛兆蓝在旁边捏了一把汗，连忙把杯子给他拿过去。吴羽策坐定的时候，盖才捷和几个小朋友正簇拥着唐礼升七手八脚地把蛋糕接到桌子上。

李轩隔着人群，笑容温柔地望着他。

吴羽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会成功的。不仅因为李轩有着世界上最温柔、最坚定也最真挚的爱，还因为有很多的人也爱着他们，以朋友的立场、战友的立场、希望他们幸福的立场，爱着他们。

这是他一直以来所相信的，虚空的人心。

十三、

在虚空以积分榜第八的排名进入季后赛的时候，没有人真的相信他们能站到总决赛的舞台上。

可能除了他们自己吧。

团队赛打到后半段双方都没了治疗，青之驱在交出封禁符封死了沐雨橙风的手炮后被海无量大招送走，鬼灯萤火冲出逢山鬼泣和鬼刻布下的重重叠叠的鬼阵，舍命一击得手后与海无量同归于尽。就连寒声一夜都在红血时拼了命地读了一个卫星射线。

最后的时刻逢山鬼泣和鬼刻交错着引爆鬼神盛宴，冰火暗三属性的火焰在地图中燃烧着盘旋着交叠着吞噬了一切。

荣耀标志跳出来的时候李轩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是被兴奋过头的队友推搡着拽出来的。他看见吴羽策向他走来，一贯冷静自持的人居然眼眶通红得像是要落泪，他于是伸出手抱住了自己最好的搭档。

然后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名字，吴羽策哽咽着在他耳畔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仿佛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语言。

他叫他李轩。

李轩。

“李轩。”

主持人把话筒交给他的队友，传到吴羽策的时候，吴羽策终于显露出本性中狂傲的一面。他说：

“我知道很多人怀疑虚空的实力，觉得我们不过是一支中游战队。但这些人忘记了一点，自古以来所有企图组银河战舰的队伍，无一例外都沉没了——荣耀没有最优解，这才是它最大的魅力。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吴羽策把话筒递给他，与他四目相对。他感觉到了搭档指尖的颤抖。台下观众应该是在尖叫吧，他听得不真切。李轩的喉结上下一动，起初他没有说话，直到周围的声浪安静下来，他才突然张口说：“我就是喜欢打双鬼，以前喜欢，现在更喜欢。”

虚空战队队长、第一阵鬼逢山鬼泣的操作者、荣耀职业联赛第十三赛季冠军得主李轩站在聚光灯的正中央，和他的战友站在一起，和他的爱人站在一起。

他拉起吴羽策的手，斩钉截铁地对全世界宣告：

“我绝不怀疑我所选择的人生。”

番外：方锐的夏休期

啪地亮起的灯光让他轻微地缩了一下身体，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无需睁眼他也能听出那节奏属于李轩。于是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吴羽策习惯性地伸手扣住它，又攥着那熟悉的温度贴在自己脸上。“困，别动。”他声音闷闷的，一副懒散的姿态。

按照往常，李轩这时该打趣他两句，拿不正经的口吻说虚空前副队长心系基层，拿了冠军后夏休期还不忘支援战队公会建设，该让俱乐部发你锦旗，然后好声好气劝他回床上睡，念叨他一米八的身量在沙发上补觉也不嫌局促。

然而李轩一直没说话，落到他耳朵里的几声气音像是在笑。吴羽策一团迷雾的大脑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他攥着李轩的那只手力道一松，尽力将眼睛撑开了一道缝。李轩那张熟悉得他下辈子都能一眼认出来的脸逆光映在他眼底。李轩忍着笑把手收回来，指了指自己身后说：“方锐过来借宿。”

吴羽策这才从迷蒙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他坐起来，顺着李轩手指的方向看去，正看见方锐一脸天打雷劈的表情，倒是跟外面雷鸣电闪疾风暴雨的天气配成了一个画风。

李轩忍笑忍得辛苦。他咳了几声，挥挥手招呼了一声“随便坐你们聊”便溜之大吉，留了两位同期好友面面相觑，场面一时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沉默了好一会儿，吴羽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吐出第一个音，方锐就石破天惊一声：“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认识的吴女士！！”

吴羽策此刻的心情就是他的姓名去掉最后一个字，面对方锐这一惊一乍，他只想说一个字。

吴羽策：“……滚。”

方锐大松一口气，眼神好像在庆幸：还好，自家好友没有被夺舍。吴羽策白他一眼，顿了顿，又充满疑惑地补了一句：“你干嘛来的？”

方锐一时语塞。

夏休期无聊，H市呆得未免太没滋味，当魏琛说要回一趟X市老家迁社保的时候方锐积极主动提出带他一张票，反正有魏琛在吃住不愁。老魏办他的事，自己就当出门旅游。没成想游到最后一天，魏家来了亲戚，方锐一看人家家里团团圆圆的自己一个外人实在不方便，遂潇洒地拎起背包准备出去找个酒店睡一晚。

……显然，方小锐同学低估了旅游旺季的威力。他愤怒地将附近十公里内所有酒店都已订满的截图发朋友圈，并配四个抓狂表情，又点开林敬言的聊天窗口大倒苦水。大约半小时后，热心市民李轩发来消息：找到地方住了吗？要不要来我们家？

方锐略微琢磨了一会儿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李轩好像从这迟迟不回中看出他的顾虑，解释道：我和吴羽策从俱乐部搬出来了。

噢，是有这么回事。方锐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们总决赛对上虚空，赛后吴羽策是跟他提了一句，他和李轩宣布退役了，两个人家又离得比较远，一合计干脆一起临时租了个二居室，准备过年后再好好物色一下楼盘。

可能因为拿了冠军，吴羽策当时情绪比较不平静，忘了跟方锐解释为什么退役了两个人还要一块儿住。

于是方锐也就非常自然地把这事儿忽略了。

有地方收留自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方锐欣然回应：好啊好啊！留我一张沙发，谢过轩哥大恩大德！

李轩的窗口“正在输入”了有一会儿，跳出一条：哪能委屈堂堂黄金右手至尊大神睡沙发，正好客房空着，我收拾一下就来接你。

也许是X市的夏天热得人脑子停转，方锐稀里糊涂应下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两居室的房子，客房能“正好”空着。

窗外雨下得越发凶了，吴羽策面无表情地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可乐，咣一声放在方锐面前，待客之道可以说是极尽敷衍。好消息是吴羽策至少没有把自己赶出去——那就是默认了他可以借宿。方锐心虚地又瞄了一眼吴羽策，怎么也没法把这位满脸写着冷酷无情的大兄弟跟刚才那个在李轩面前温驯又亲近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好奇心不一定害死猫，但迟早害死点心。在方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地偷瞄他第三遍的时候吴羽策终于忍无可忍，从笔记本屏幕上抬起头来盯住方锐：“有屁快放。”

方锐立马坐直了：“所以你和李轩……？”

吴羽策点点头，不带一点迂回曲折，直接承认了：“嗯。”

他也不问方锐语焉不详的词是什么，他俩朋友这么多年，没必要打这些哑谜。

“好哇。”吴羽策坦诚的态度就像某种鼓励，方锐瞬间好奇心战胜了求生欲，又开始满嘴跑火车，“原来小吴同志谈起恋爱来也是会撒娇的……”

话一出口方锐就开始后悔，声音越说越小。

结果吴羽策并没有生气，反倒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用一种平静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你和林敬言撒娇少了？”

方锐瞪大了眼睛，表情活像见了鬼。

……好吧，可能是真见了鬼，一屋还有两只。

方锐开始慎重思考，答应李轩的邀请会不会成为这趟X市之旅最不明智的决定，远甚于跟着黑导游看了假兵马俑。

不过没等得出什么结果，方锐神游天外的思考就被打断了。李轩脖子上挂着毛巾从里屋出来，吴羽策见他头发还在滴水，皱了皱眉就站了起来，从李轩肩头抽了毛巾帮他擦。李轩朝方锐抱歉地笑了笑，却没躲吴羽策，任由他摆弄。他一边找着话题跟方锐聊，一边从桌上拿起挨在吴羽策旁边的那听可乐掀开了易拉环。

砰！

方锐坐在一边观察着两位好友，明明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偏偏看上去非常地……和谐。

可能因为即使李轩在跟他聊着天，吴羽策的每个动作、每一句话，也都能得到李轩的回应吧。

方锐心里动了动，忽然觉得也挺好的。

不过这天晚上，方小锐同学还是坚持睡了沙发。

为什么两居室的房子，客房能“正好”空着，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