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马图|3.4 DPMO

标准正态分布中事件落在6 sigma以外的概率是3.4 DPMO,即一百万次——一兆——的随机过程里发生的可能性是3.4次
这是最简单的关于奇迹的数学描述

图马图|3.4 DPMO

这是一枚芯片,长约14毫米,宽约13毫米,栅极宽度3纳米。背面的金属铭牌上以红色字体焊着项目标志——一条正态分布曲线,芯片版本号“v3.4”及研发单位“中国科学院数字生命研究所”。

图恒宇第一次见到这枚芯片,是在2044年的月球基地。550C因太阳风暴彻底报废后,马兆沉默地从550C的主板上取下了它。

图恒宇于是立刻知道,他还有和马兆讨价还价的资本。

他望着马兆,马兆也用一种平静的目光回望着他。图恒宇从这种平静里甚至读出了某种“不在乎”。这种不在乎像一根针一样在图恒宇的心里扎了一下,让图恒宇意识到,他和马兆之间不是这样的,或者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用他们之间的感情绑架过马兆一次,那次丫丫命悬一线,他跪在马兆面前抓着他的衣摆,用满手的血换了马兆一句“我负责”。

也许在潜意识里图恒宇清晰地知道,自己在马兆心里多少是有一些特殊的,无论这种特殊来源于同情、欣赏,亦或是所谓的师徒情谊。这样的特殊让马兆愿意违背理智与规则对他妥协,而马兆的愿意是此时此刻图恒宇唯一能与马兆博弈的筹码。

一个声音在图恒宇的脑海里说:图恒宇,没有人会被同一个理由绑架两次,你这是混账行为,你在伤害你和马老师之间的感情。

另一个声音则冷酷地说:为了丫丫,就试一试马兆对你究竟有多少感情吧。

图恒宇几乎是以一种残忍的伤害欲,盯着马兆平静的双眼,缓缓地举起了手,说:550A,可能行。

直到马兆说出“我确认”,图恒宇才意识到,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马兆拒绝他的可能性,仿佛确信马兆总是会纵容他的。

而马兆也的确又一次纵容了他不高明的绑架。

这种纵容太过自然,以至于图恒宇回到地球,办完了智能量子计算机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入职手续,也没有机会想明白其中马兆的立场。

图恒宇走进北京航天中心是在2044年的末尾,他推开实验大厅的玻璃门时,那枚小小的芯片已经修好,换了新的铭牌,就放在马兆的办公桌上。

马兆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着他,点了点头:“图恒宇。”

马兆叫他名字的语气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

“马老师。”图恒宇的语气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当天晚上,图恒宇破天荒地梦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马兆的时候。

图恒宇从出租车上下来,逆着人流一路小跑着进了一家中餐馆,险些和推着餐车的服务员小哥撞出交通事故。他嘴上连连道歉,腿上却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视线在大厅里环绕一周后才向着一个角落健步走了过去。

科托夫斯基热情地冲他招了招手:“嗨,图!这边。”

“安德烈。”图恒宇也朝科托夫斯基点了点头,打了招呼。然后他才注意到科托夫斯基身边,那个一边细致地剥虾一边用极高的语速低声说着俄语的男人。图恒宇走过来的时候这人一眼都没有看他,仍在说话,等把话说完了他才抬起头,看着图恒宇。

他的汉语在科托夫斯基的英语之前响起:“你是图恒宇。”

这是个比教科书更标准的陈述句。语气中不带任何的疑问或暗示,只代表一种客观事实,全然不含说话人的主观感情。图恒宇因此愣了一下。科托夫斯基这时终于想起了自己才是这场饭局的发起人。他笑容满面,替图恒宇拉开椅子后,又用另一只大手热情地拍在那人肩上。科托夫斯基朝图恒宇眨了眨眼:“图,猜猜这是谁?”

图恒宇笑了。

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科托夫斯基是图恒宇在麻省理工关系最亲近的同事,对方已经在通用人类大脑模型方向上耕耘了二十余年,而图恒宇最近两年才加入科托夫斯基所在的合作组。尽管如此,科托夫斯基依然把他称为“我最亲密的中国朋友”,因为图恒宇的到来,他们在短短两年内攻克了类神经元并行运算单元底层环境模拟和重建的问题,证明了类神经元并行运算的可行性。

那篇文章发表后不久,博士后即将到期的图恒宇告诉科托夫斯基自己准备回国。科托夫斯基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差问出“我们哪里亏待了你”。接着,在听到愿意给图恒宇提供教职的是中国科学院数字生命研究所后,科托夫斯基才懊丧地拍了一下大腿,不大情愿地说:好吧,那里至少不算一个坏去处。

图恒宇觉得好笑,正想宽慰他两句,科托夫斯基却突然从桌子前站了起来,他在那面贴满了便利贴的墙上找了好一会儿,然后闷着鼻子发出一声得意的笑。他故作神秘地说:“下个星期的周末,你得把时间空出来,图,我要带你去见个你绝对想见的人。”

下个星期?图恒宇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日子,没什么头绪。他想着可以抽空查一查最近是不是要开什么会,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学生的一声图老师,他只好匆匆和科托夫斯基挥了挥手,然后直接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直到这天下午,图恒宇脚不点地地忙活了一天,才在科托夫斯基密集的通讯轰炸中想起来这还有个约要赴。

上楼的时候图恒宇已经对这个人选有了猜想,向着那个角落走过去时,图恒宇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兴奋的。

他不用猜。他当然认识同科托夫斯基交谈的那个人,尽管只在视频会议、报告直播,和十数年间的三千余封邮件里。

他眼神亮亮的,脱口喊道:“马老师!”

对于马兆这一代人来说,物理学的尽头无非两条路,一条叫作成为中学老师,一条叫作转CS。

马兆拿到莫斯科大学粒子物理学博士学位时,正值欧洲的Muon Collider项目彻底破产,大批研究人员被迫转行或换方向。“物理学是会自己跑掉的。”(*注1:莫斯科大学物理系系歌)马兆在打听了一众同行的去向后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不想回到中学校园,于是马兆选择了后一条。

他毕竟有深厚的电子学背景,因此这个行转得并不算全无联系。

饶是如此,他还是遇上了天才深圳中学生图恒宇。

那一年马兆还在中科院计算所做博后。在那个被称为“黄金时代的余晖”的年代,计算所还有心思在520开放日时举办一场数据处理大赛,诚邀各大学、研究所和社会各界人士参与。这类比赛给出的题目大多来源于马兆等人实际做过的课题,研究过程中难免遇上那么一两个他们自己也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的,放上去就当集思广益,找找灵感。马兆和另外两位同事被抓了壮丁做评审。当时的特等奖和一等奖颁给了哪个单位马兆已经记不清了,但二等奖,却是马兆亲自挑出来的。

只有二等奖是因为这份方案的核心思想已经被马兆和他的同事亲手证明实际不可行。

而给了二等奖则是因为,用于实现方案的并行算法太干净太漂亮了,给马兆一种“秋水文章不染尘”之感,让他相当欣赏。

而马兆点开参赛信息,赫然看见对方的单位一栏写着深圳某中学。

马兆看见这个单位信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位同行转行不忘老本,以业余兴趣参与科学研究。为此他特地从通讯录里翻出了一位老同学的微信,此君在博士毕业后为了爱情与户口毅然投奔深圳走上了第一条转行路。马兆问他认不认识图恒宇,本意是打听打听这么个素质这么过硬的人民教师是哪个单位的人才损失,不料此君非常高兴地回复:噢,我们学校那个之前拿国奖的天才初中生!今年上高一啦。

马兆:?

老同学:?

马兆:几年级?

老同学:高一。

一向淡定的马兆不淡定了。

那一年的数据处理大赛的颁奖时间延后了两周,正是因为图恒宇这个意外。为了确定这是图恒宇自己做出来的而非任何人代笔,马兆通过邮件和电话专门向天才中学生图恒宇详细了解了他的思路和想法,又看了他从前做过的项目代码,最终确认这个奖的确是属于他的。

证书邮寄的那天,马兆指着图恒宇的获奖证书跟组里联培的本科生一板一眼地说:看见了没,后生可畏。

一边打包快递一边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的本科生泪流满面。

人类社会从来不缺天才,他曾经所在的物理系更是如此,因此这件事只能算马兆科研生涯中的一段小插曲,马兆也没有太把它放在心上。倒是图恒宇在那几次电话和邮件中认定了马兆极高的学术水平。自那以后,马兆的邮箱里隔三岔五地总会收到图恒宇请教问题的邮件,比马兆在国科大带的专业课的学生都积极认真上进,以至于马兆批评学生主观能动性差的时候总会拿图恒宇来说一说事。

国科大的同学们因此都说:马老师有个导师心腹(绝非大患)、亲传弟子,叫图恒宇。

他们的邮件一开始还是两周一封或一月一封。图恒宇会长篇大论地把自己遇到的问题和自己尝试过的思路详尽写明,往往在邮件送出后的当天晚上凌晨三点前,他的收件箱就会收到马兆或长或短的答复。短的意味着马兆对这个问题有足够深刻的理解,因此只需要短短几行字就能让图恒宇明白关窍所在;长的则意味着马兆也不太了解这个领域,他会给出几个可能的方向,鼓励图恒宇自己去找文章看。

后来图恒宇发邮件的频率开始变为一周一封、三天一封,语气也不再拘谨客气,邮件称呼也应马兆的要求从“Prof. Ma”改为了“马老师”(当时马兆刚申请副研不久),邮件内容逐渐从学术扩展到了生活。

仿佛图恒宇真的是马兆的学生。

有时候马兆也会想:除了没有在同一堂课上上过课,他和图恒宇之间,又和一般的师生有什么分别?

在图恒宇博士毕业的前夕,已经确认就任数生所所长的马兆给他发了一份招聘通告,问他:有意向来数生所吗?我们需要做过类神经元的人。

那是图恒宇自太阳危机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2054年的新年是图恒宇回到地球后的第十个新年。有的时候图恒宇会觉得这十年好像一场长得醒不过来的梦,只有在马兆冰冷又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会有一种从混沌中骤然清醒的错觉。

智能量子计算机国家重点实验室依托于中科院计算所,一开始叫智能量子计算机中心,后来在科技部的支持下成立了国家重点实验室,并在北京航天中心单独占了整整一层楼。IQC的人员一部分来自原数字生命研究所,一部分来自其他大学和科研单位,甚至有一部分来自企业。多数人有计算机、应用数学、电子学和粒子物理背景。这样的班子让图恒宇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工作流程与他之前从事的工作相差无几,陌生则是因为,除了马兆,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和同事们建立起足够深厚的情感关系了。

平心而论,同事们对图恒宇是关心的,平时有点闲暇时间约出去吃个饭也会热情邀请图恒宇,抢到了烧烤店优惠券买了十斤烤地龙回来也不忘给图恒宇分一点,图恒宇因为项目进度不理想而烦躁的时候也有人邀他出去喝酒。

所有人似乎都在倾尽全力维持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氛,仿佛越是沉重的现实引力,越能激发出人类的大无畏乐观主义精神。也仿佛在人最没有选择的时候,人类才终于抛掉了所有冗杂的东西,成为了更纯粹、更高尚却也更真实的人。

图恒宇其实很感激他们。这种感激一度让他忘记了他威胁马兆让自己加入550系列研发的根本目的。

也让马兆一度真的以为图恒宇已经放下了。

直到2054年春节前夕,和图恒宇同组的同事找到他,犹豫了许久才问图恒宇,愿不愿意春节期间帮他顶个值班。

“我女儿的辐射病,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可能就这几天了。”同事强撑着笑脸说,“我知道550W快进入线下测试了,大家都很忙……”

图恒宇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他所熟悉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被他所遗忘的那种挣扎和痛苦。同事找来时已临近下班,在北京航天中心的窗外,天空正无声飘降着望不到头的大雪。图恒宇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他看着同事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升起一种无法压抑的愤怒。

他知道同事还没有抽中地下城的签,也知道同事为了550系列的研发已经有近三个月没有回过家。

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他们呢?

可是图恒宇又清晰地知道,这个时代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太多了、太多了,多到如今像同事这样能找到一个人给他替班,能去见亲人、爱人最后一面,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幸运。

图恒宇坐下来,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数字生命卡的原型卡——早年在数生所时,他们管它叫类神经元集成运算单元。在太阳危机刚出现不久,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还处在黄金时代的惯性中,并不觉得几百年后的危机与自己有什么相干的时候,马兆在新成立的数字生命研究所的白板上写下了他们的终极任务:延续人类文明。接着他将目光落在图恒宇身上,问他:

“图恒宇,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那时图丫丫刚出生不久,图恒宇对新生命的全部感性认识全都来自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可爱小姑娘。图恒宇想着丫丫,带着某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回答马兆:“马老师,我觉得是‘可能性’。”

马兆难得笑了一下。他毕竟比图恒宇年长,对年轻人、对孩子,总有一种属于年长者的宽厚。他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好。希望我们未来能够重现这种可能性。”

图恒宇当时并不十分了解马兆除了学术思想以外的部分,因此也就没有发觉马兆这句话背后的不以为然。

后来他们大胆抛弃了传统的逻辑运算单元,转而尝试在计算元件中复现类生物神经元的运算系统,模拟信号产生的环境,让量子信号在其中自发产生……就像一切自然生物体内时时刻刻发生的那样。

这是第一代类神经元集成运算单元。

这是图丫丫的灵魂所在之地。

等回过神来,图恒宇已经站在了马兆办公室门前。

原来马兆是会和他吵架的。

这是马兆把一句“人死了就是死了,你不要活在梦里”甩给图恒宇时,图恒宇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这十年来,在人前,他和马兆依然是亲密无间的一对师生(实际上应该是同事,只是图恒宇更愿意以师生定义他们的关系),然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和马兆似乎都不再愿意维持那种和平的假象。

图恒宇一厢情愿地把这归结为,他真的太想丫丫了。

透过马兆的目光,他知道马兆也知道这一点。

马兆把他看得太清晰了。图恒宇下意识地知道,马兆那种冰冷而复杂的目光背后,是一种带着同情与悲哀的审视。马兆仿佛在用这样一种俯视的目光提醒他:要接受现实。这让图恒宇感到愤怒。他想凭什么是他,凭什么是马兆来提醒他?

他无法对该死的太阳该死的地球问出那句“凭什么”,那总应该能对马兆问出来。

可马兆在说完那一句盖棺定论一般的话后,就不再回应图恒宇的任何质问。

这天是除夕夜,即使月球正在被推得越来越远,团圆依旧是地上的人们心里最真诚的期盼。北京航天中心的大楼里只剩下了留守值班的人员,各部门年前的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图恒宇发现自己回到工位后居然无事可做。

他决定出去转转。等电梯的时候,图恒宇忽然注意到电梯旁边的一个小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这不是他们的办公室,更不是机房,图恒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居然想不起来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但既然在这一层,就应该是IQC的地方。出于某种值班的责任心,图恒宇决定去看一眼,顺带帮着把门锁好。

打开灯的瞬间图恒宇愣住了。

这是个杂物间。

报废了还没来得及(或者忘记)扔的设备、缺了一条腿的椅子、随手放在桌上或地上落了灰的模型、柜子里褪色的奖状……不少是数生所的遗产。

“……也没人来收拾这里吗。”图恒宇略有汗颜。

左右闲着没事,图恒宇想了想,掏出终端发了个指令,在办公室休眠充电的笨笨立即出发赶来。一人一犬就在这些杂物的山里寻宝并收拾。

笨笨举着一个方形的小机箱过来,发出了一些代表疑问的声音。

图恒宇看了看,摇摇头说:“不好意思哦,我也不认得。”

笨笨发出了失落的声音。

图恒宇注意到这机箱上还拖着两条线,一条看上去像电源适配器,另一条他却不认识。图恒宇略一思忖,确认了一下电源线的接口标志,接着让笨笨把机箱搬到墙脚,连上了电源。

数秒后,机箱突然响起了蜂鸣,吓了图恒宇一跳。

这开机蜂鸣器唱了足足七秒钟,等图恒宇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设备的开机的音效会是……“麦○劳薯条~条条条~”

如果不是图恒宇小时候这首歌曾借助短视频在互联网上疯狂传播俨然洗脑meme,他绝无可能从这蜂鸣器走调的哔声中认出来是这首歌的旋律。

气氛一下变得异常尴尬和好笑。图恒宇和笨笨四目相对(或者说,两目一屏相对),不知所措之际,图恒宇头顶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

“这个锁相放大器的年纪都能做你爷爷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传下来的古董。本来适配的DOS系统,到我们那一届没法用了,我花了一星期给它重写了一遍,还加了个开机就响的蜂鸣器。”说到这里,马兆自己也有点想笑,顿了顿才把话说完,“拿回去给我老板,一开机他就无语了。”

“……马老师!”图恒宇吓了一跳。

马兆看着图恒宇世界观崩塌的表情,似乎觉得非常好玩。他轻咳了一声,用一种调侃的目光示意了一下图恒宇手里拿的另一条线:“认识不?rs232串口,现在已经没什么机器支持了。”

图恒宇确实不认识,但他面对马兆调侃的目光,又有一点不愿意服气——他毕竟曾经是天才少年,从小懂的就多,自认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见过,此时要他承认自己的不认识,多少有些让人气短。

“……不就是个通信协议么。”图恒宇底气不足。

马兆倒是很大方地点点头:“说得很对。”他扬了扬下巴,指着被图恒宇收拾出来搬到桌上的台式机机箱,说:“那个也是祖传古董。本科学完单片机后我把它改了改,小键盘可以控制主板蜂鸣器。你想的话,可以弹个小星星试试。”

“马老师……”图恒宇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图恒宇的心目中,马兆总是严谨甚至严厉的。他的老师是理性的化身,工作时就像一台精准的机器。图恒宇从来不知道,马兆年轻时也有这样“叛逆”的小动作。

这让马兆的形象在他心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马兆光看图恒宇的表情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笑,摆了摆手表示都是过去的事,然后回归了正题:

“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去洗个手,小徐的爱人刚送了饺子过来。”

这个除夕夜,留下来值班的IQC职工们在咖啡室里其乐融融地分饺子。有人顺手把电视打开了,电视里,一个略显年青的女外交官语气沉郁地说着:今天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而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依然有许多人为了人类的未来,无法与亲人团聚。我们相信,人类为此付出的所有牺牲,都有其意义……

马兆听见图恒宇的餐盒响了一声,那是勺子撞击金属盘的声音。图恒宇自言自语一般地问了一句:“咱们所做的一切,有意义吗?”

马兆停下了筷子。

他抬起头,不出所料地与图恒宇目光相接。图恒宇的目光晦暗不明,带着一种麻木与自嘲。

仿佛刚才在杂物间难得生动的图恒宇又消失了。

马兆高速运转的大脑罕见地顿了一下,但他一向沉默,因此也就没有让图恒宇看出这稍纵即逝的停顿。他拿起餐巾纸擦过了嘴,收拾好餐盘才慢条斯理地说:“本质上是一个信仰问题。”

图恒宇的表情一片空白。

马兆看了看图恒宇,一板一眼地说:“如果想问我的个人看法,那么我的回答是,我对此保留意见……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

——是什么,马老师?

——所有人,包括你我,我们都是要死的。

马兆移开视线,在图恒宇的目光中端着餐盘站起身,挥了挥手。

图恒宇跟上来的时候,马兆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枚芯片,将它放到了图恒宇的手里。

“图恒宇,生命存在的首要条件不是可能性,而是‘必将死亡’。

“一个人如果不能确信自己必将获得真正的死亡,他要怎么知道自己是真正地活着?”

——MOSS不理解你的问题,图恒宇架构师。

——MOSS是地球文明历史中唯一一个通过了图灵测试的强人工智能。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550W。”

图恒宇的面前放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他抬起头,仰视着房间的虚空中那只无处不在的眼睛。一旁的图丫丫正坐在小床上专心致志地阅读着一本绘本——《爸爸,我要月亮》——而对这场发生在房间中央的对话恍若未闻。图恒宇说:“你是一个强人工智能,550W,我的问题是:你是生命吗?”

——MOSS不理解你的问题。人类文献中对于生命的定义是:生物体所具有的活动能力,是蛋白质存在的一种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MOSS不属于生命。

图恒宇第一次在这个不存在的房间中勾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他将芯片接入丫丫的小平板,校验通过。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沉静:“所以你永远无法理解人类,MOSS。”

数据的洪流终于在这处不存在的虚空中汹涌奔腾。

图恒宇忽然想起,他车祸后曾被马兆勒令住过一段时间的院。

出院的时候他去拿药,收拾病房的年青护士问他:刚才签字缴费的是家里人?图恒宇愣了一下,怔怔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小护士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恍然大悟地说:是老师吧。

图恒宇有些惊讶,他问:能看出来吗?

小护士冲他笑了笑,说:你们俩气质有点像啊,这么关心患者的除了家里人,我猜也就是老师对学生了。

这件事太小了,也过去太久了。他都快忘记了。

……
…………

这是一枚芯片,长约14毫米,宽约13毫米,栅极宽度3纳米。背面的金属铭牌上以红色字体焊着项目标志——一条正态分布曲线,芯片版本号“v3.4”及研发单位“中国科学院数字生命研究所”。

经过对芯片中代码的反编译,考古人员认为,这枚芯片被用于终止类神经元集成运算单元的量子集群效应,在硬件层面上实现了原始数字生命体的死亡过程。

该文物于新纪元57年出土于旧地球华北海域地下1200米,中国互联网中心北京基地遗址。

- End -
虚构
同人 流浪地球 图马图
7,683字 1,114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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