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本还没有开始写作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我在自己还未存在之前翱翔长空,然后被取消;在自己还未存在之前一次次梦想,梦想一个人,而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打算赋予我生命。
——费尔南多·佩索阿《不安之书》
人物
克蕾儿
不存在的剧作家
不存在的布景员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没有观众走进剧场,因此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幕,没有灯光,台上各式各样的道具散落着,使人一看即可得知,这是一出刚谢幕的戏。
〔在舞台正中间摆放着横放的塔,舞台顶部悬挂着一大一小两颗星星,由于没有光源,两颗星星显得比周围环境还要更暗一些。经常来剧场的观众不难看出,这是《Starlight》的布景。
〔光是从观众席上打来的,照在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中央的、头戴花朵的克蕾儿身上,她神情茫然,仿佛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大家辛苦了!(朝克蕾儿挥手)嗨,我们的女主角!可以下来了!
克蕾儿:
(茫然)我这是在哪里……剧场?为什么会是……《Starlight》?华……芙洛拉呢?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剧作家!看看你的好故事,你把我们的女主角魇住了!
不存在的剧作家:
不要着急……入戏太深是舞台常见的事故,即使我们现在正在演出另一幕戏。女主角,看这儿!你是谁?
〔另一束灯光聚焦到观众席第一排不存在的剧作家身上,由于不存在,他在灯光下的脸面目模糊。
〔克蕾儿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存在的剧作家:
克蕾儿:
芙洛拉……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不耐烦地)站够了没有女主角,散场啦——
〔不存在的布景员上,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搭起梯子,试图摘下舞台上方的两颗星星。
克蕾儿:
请等一等!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不存在的剧作家: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懊恼)一旦有了剧本外的事件发生,流水的时间就结成了冬河的冰面。这里是幕后,大作家,你的戏已经结束了!
克蕾儿:
不存在的剧作家:
有意思,有意思,来自剧中人的请求!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糟透了,糟透了,来自剧中人的请求!
不存在的剧作家:
那么你想要请求什么呢,克蕾儿?既芙洛拉已经离场,既六女神身不知处。
克蕾儿:
我想寻找一位、或者两位观众。
不存在的剧作家:
一个剧中人寻找一位、或者两位观众!有意思,有意思!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一个剧中人寻找一位、或者两位观众!糟透了,糟透了!
〔不存在的布景员从梯子上下来,两颗星星仍然悬挂在舞台上方。
〔收光,片刻后舞台中间亮,不存在的布景员上。
不存在的布景员:
我可给弄糊涂了……到底是一位,还是两位?
敬启 神乐光小姐:
近来天气开始升温,不知道小光在那边过得好吗?我这边,每天都是元气满满的舞台少女爱城华恋!
今天,第100回圣翔祭的甄选开始了。天堂同学和西条同学真的很厉害,唱歌也好跳舞也好,站在舞台上那种凛然的气势真的非常让人信服。虽然感到与她们还有差距,但是我不会轻易认输的,要奋起直追哪!
最近大家都变得努力起来了,上周跟真昼去教室练习的时候,发现香子和双叶竟然是第一个到!真的吓了一跳。以后绝对不能再赖床了!今年绝对要拿下芙洛拉的角色!
下午遇见了星见同学和Banana,Banana真的拍了好多第99回的照片啊,连我和真昼吃东西的时候都抓拍了!照片我跟Banana要了一份,已经附在信里啦。照片太多了结果信件有点超重,我多贴了几张票,但愿不会寄丢,小光收到信的时候可不要被厚度吓坏呀!虽然距离第99回Starlight只过去了两个月,台词都还会背呢,但是已经感到有点怀念了。我是真的很喜欢哦,大家的Starlight,但是但是,最喜欢的大概我们的Starlight——因为,毕竟是和小光在一起看的、决定性的人生第一场嘛!
说起来,小光去留学以后,虽然我总是给你寄信和照片,但是对小光那边的情况倒是一无所知,完全无法想象现在的小光是什么样子的。房间还是那么乱吗?还是爱睡觉卷被子吗?还是不能吃滑溜溜的东西吗?还是一有喜欢的剧目就要去排队抢票吗?还是喜欢去旧书店淘书吗?……我有好多的问题想问小光啊,等你回来我再问你吧;我也有好多、好多、多到写不完的事情想告诉小光啊,如果可以的话,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吧。
今天的爱城华恋比两个月前的我,也离跟小光约定的舞台更近了一步。
在“咚咚”也请打起精神,照顾好自己;我也会打起精神的,要把第100回Starlight打造成更棒、更好、更闪耀的舞台!要更加努力地练习,站到更高的地方!
会和小光在舞台上相见的,绝对。
改天再给你写信啦!
爱城华恋 敬具
Audition结束后,《Recital》开演前一日。
神乐光,无目的漫游。
并非上班时间,因而伦敦街上的车也比印象中少了一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店面,熟悉的布告牌,熟悉的天气,不熟悉的感觉。神乐光停住了脚步,被这层陌生的空虚感裹得几乎窒息。
左手边是花店,今日上新,店主太太正悉心侍弄着一盆鸢尾花;道路不宽,隔着一条街的右手边是玩具店,每天伴着自己入睡的Mr. White布偶购买于此。她回忆了很久,几乎是挣扎着回忆起从前上街的心情,那种轻快的、充满期待的情绪。那时候神乐光的一大爱好是抱着Mr. White坐在街边观察来往的人群,从他们的行走姿态、只言片语中想象这些人的故事,猜测他们的来路和去处。
神乐光在从前无数次坐下的地方坐下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她盯着每一个过路的人却无法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所有人都像带了一张比天更阴沉沉的面具,反光太盛以至于面目模糊。她有些绝望地想(事实上,“绝望”这种情绪带来的震动恐怕还不如行人的脚步落在地面上):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半年里所有的好事都发生了,所有的坏事都发生了。命运的暗箭从来辨不清来路——能提前做好预防的,还能叫命运吗?
早在十一年前就能说出“命运”一词的神乐光,对“命运”所包含的“猝不及防”一义恐怕已有心理准备。
真正的问题在于,箭簇横穿她的心口,可她感觉不到疼。
对面的玩具店曾经是神乐光最喜欢观察的对象,带着孩子的老人、热恋中的情侣、下班后匆匆赶来的女人或男人,这里仿佛浓缩了人间所有甜蜜温馨的时刻,在柔软的氛围里,陌生的人们也状似亲近。她微微地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寻找什么呢?
两个小女孩儿拉着手,从装满布偶的柜子的背后跑出来——就像是从舞台边帷跑到正中央的那种跑法;这个细节让神乐光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两个小女孩儿身上——就像是把目光当作聚光灯的光打在她们身上。其中一个矮一点儿的孩子吃力地抱着几乎与她齐高的Mr. White,另一个高一点儿的小女孩把几张钱币送到柜台上,眼睛亮得像是装了郊外夜晚的银河。她指着柜台上最后几本精装的小书说了句什么,收银员姐姐把那本书递给她们。接到图书的瞬间,小女孩瞬间盛放的灿烂笑容让神乐光有片刻的恍惚和亲切,可她一下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看着女孩子手里绿白色的精装本,机械地想:那个封面,是再版的《Mr. White大冒险》的绘本吧。
回到宿舍,和离开前一样的乱,空气里遍布着一股尘埃的味道,明明才离开不到五个小时,这房间却衰败得好像有五年没有住过人。神乐光推开窗户,浮尘一下腾起,被阳光照耀得无所遁形,在空气中泛着闪亮的光点。她把手里抱着的一盆鸢尾花放在窗台上,那是离开时店主太太塞给她的,说这盆长得有些瘦弱,又剪坏了一支,如果愿意的话就送给她了。神乐光本想拒绝,但店主太太关切的眼神实在让她开不了口。店长太太安慰她说:“没关系的,这种花生命力顽强得很,好好养几天就精神起来了。”
她愣愣地抱着鸢尾点了点头,像刚才那个抱着Mr. White的小女孩一般不知所措。
鸢尾花被她摆在桌上,旁边就是她的信件盒,而最新的一封来信,信纸与照片天不怕地不怕地欺压在本来摊在桌上的书籍上头。
她沉默着,伸手再次拿起那张摆在书桌正中央的信纸,小声地读着上面的字:
“敬启,神乐光小姐:近来天气开始升温,不知道小光在那边过得好吗?……”
她的声音单薄,在一屋子的寂静里听起来比寂静本身还要脆弱。
她读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这种下意识的暂停或许有某种意义。
“华恋、华恋……”她反复念着寄件人的名字,这音节灵动又活泼,亲切又温暖。神乐光反复念着,在音节与音节之间短暂的跳跃里想象着对方写信时的笑容。她想着我是有话要告诉华恋的啊,可是什么话呢,为什么想不起来呢,我要告诉华恋的,我必须告诉华恋的……
“……华恋……”
如果此刻有一个观剧者在场,那么她会马上意识到,这反复的喃喃近于祈求,近于虔诚,近于风霜摧折又终于归来的离乡人在家门前的挣扎与徘徊。
〔灯光再次亮起,杂乱的舞台道具已经被收拾好,换上了新一幕的布景:地上铺满了浅色的流沙,宛如河水一般蜿蜒而下。由于东京塔太大,布景员无法将横放的塔移走,就将它留在了背景处。
〔克蕾儿上。
克蕾儿:
我不知道她或她们姓甚名谁,但我想见她。
不存在的剧作家:
(惊奇)不知姓甚名谁!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冷笑)不知姓甚名谁!
克蕾儿:
姓名只是一个人中最表面的部分,我想先生们也不会仅凭一个名字概括一个活生生的人吧?
不存在的剧作家:
(惊喜)说得不错!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冷笑)一派胡言!
不存在的布景员:
好吧……恕我冒昧——一个布景员通常来说是不能在一出戏里说话的——我只想问:现在已是散场,你的观剧者在哪儿?
克蕾儿:
我不知道。
不存在的剧作家:
我懂了。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你懂个锤子。
克蕾儿:
不存在的布景员:
噢,这是芙洛拉。
不存在的剧作家:
这是克蕾儿。(翻开剧本)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所以你要找的是观众的芙洛拉,还是坠塔的芙洛拉?
克蕾儿:
这对我来说是同一件事情,先生。
“在一年一度倾泻的流星之下,歌唱吧,舞蹈吧,寻找吧,寻得最闪耀的那颗星的人,星星将实现你的愿望。”一位少女说,“这是她告诉我的,可她不见了!”
这番话让小镇上的居民听见了,居民们纷纷摇头:“走散的小孩找回来可不容易。”
少女的名字叫做神乐光,她问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从枝头的夜莺问到路过的风,直问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
月亮听见了,说:“我想你的朋友是被星星带走了。”
神乐光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答案:“被星星带走了?”
月亮说:“若她如你所说的一般真诚。”
神乐光说:“她的真诚写在笑容里,比太阳更加温暖。”
“若她如你所说的一般勇敢。”
“她的勇敢像剑一样,最深的迷雾也被刺穿。”
“若她如你所说的一般骄傲。”
“她的骄傲耀眼如皇冠,再大的挫折也无法让她屈服。”
“若她如你所说的一般闪耀。”
“她的闪耀比星光更长久,那光芒照亮了我,指引了我。”
“那么她一定是被星星带走了。”
听到这番对话的晚风说:“月亮的见识是最广大的,她说的话准没错儿。”
神乐光问:“我要怎么找到她?”
月亮答:“可爱的孩子,你要收集一路上的星光,星光会指引你的。”
星星们总是往山的那边去的,于是她也往山的那边去。所有人都知道山的那边是星星降落的地方,可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山的那边有什么,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去山的那边要带些什么。总之,坚定了寻找之心的少女就这么带着自己心爱的Mr. White布偶,趁着星夜出发了。
星星们走得很慢,像是有意在等她,但天与地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她走呀走呀,总也走不到头。
她翻过一个山谷,突然,从空中跃下一只狮鹫,它锋利的爪子眼看就要抓住神乐光,她连尖叫都忘记,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神乐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软乎乎的白熊抱住了。它们一起滚进了一个山洞里。
“谢谢……”神乐光开口说,“你是……Mr. White吗?”
Mr. White朝她点了点头,收起刚才护在少女外面的剑,用软乎乎的手比划了一颗心。
“可是你跟其他的Mr. White长得不太一样。”神乐光摸摸它的肚皮,忍不住又抱了上去,“你有一把宝剑,头上还带着小皇冠,你的口袋里还有几支彩色笔,你到底是谁?”
Mr. White摸摸她的头,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你们是谁?”从山洞深处传来一个凌厉的声音,“外来人不许进入驯兽师的地盘!”
“我叫神乐光,我们从山的外面来。”神乐光说,“我的朋友被星星带走了,我们想到星星降落的地方寻找她。”
“好好~圣翔音乐学院,圣翔音乐学院,现在是舞台少女爱城华恋为您发来报道~”
站在大场奈奈的镜头前,向迷之观众播报着第99回《Starlight》彩排现场的华恋,今天也活力满满。
“那么,这边是饰演克蕾儿的天堂同学和饰演芙洛拉的西条同学!哼哼,作为我们99期生第一回《Starlight》的主角,两位有什么话想说吗?”
“爱城同学,大场同学……”天堂真矢转过身,看着精力过剩的华恋和微笑着举着手机的奈奈,心中万般无奈。
克洛蒂娜倒是入戏飞快,面对奈奈的镜头给了一个帅气的Pose:“有什么话想说的?那当然是——在舞台上超越天堂真矢!”
华恋夸张地鼓了鼓掌:“噢!今天的西条同学也非常有气势!那么天堂同学怎么看?”
本想说“别闹”,话到嘴边,真矢注意到克洛蒂娜那紧张又关注的表情,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变成了:“我很期待,西条同学的表现。”
瞬间克洛蒂娜的双颊就飞上了绯红:“哼……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天堂同学和西条同学,关系真好啊。华恋看着两人,在心里向一个远方的观众说:小光你看,我们99期生也终于要演那部《Starlight》了,虽然今年我没有拿下芙洛拉的角色,但是,那可是“那部”《Starlight》呀!三年间,都是《Starlight》……
有时候,我也希望小光能来看啊。
“奈奈——别闹了,B班那边让我们过去帮忙。”
“华恋,香子和双叶找我们把台词再对一遍。”
班长星见纯那,室友露崎真昼,一边一个拆走了奈奈华恋这个临时播报组合。
“我一定能抓到那颗星——我曾如此坚信,可这不过是傲慢。”
“倘若无法面对那么逃避就好,是的,我只能逃避。”
“可我仍旧,被咒缚在恸哭与后悔之中。”
“这是嫉妒,丑陋的嫉妒。”
亲切的剧本,十一年来华恋几乎不错过一场《Starlight》,这些台词像是已经流淌在血液里一样,一被念起就有奔腾而出的呼啸之势。戏剧的魅力、舞台的魅力大抵如此,即使是普通的教室,在这一刻也会如魔法一般成为星之庆典的夜晚——芙洛拉从塔上坠落,而星光永远在冰冷的天穹闪烁。帷幕落下,双叶和香子如释重负地开始打闹,华恋却久久地在魔法散去的空气中感受着余响。
“华恋,你在想什么?”对完台词后,真昼见华恋在窗边长久地发着呆,忍不住出声问道。
华恋循声望向室友:“啊,真昼,不好意思……我在想傲慢女神。”
真昼合上剧本的手一停:“傲慢女神?”
华恋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认真地说:“嗯,坚信自己一定能抓到星星……”
“……为什么会被称为傲慢呢?芙洛拉和克蕾儿,不也是相信自己能够摘得星星才踏上旅途的吗?”
神乐光站在教室中间,平静地向文学分析的老师提出这个疑问。这一节课的分析文本是《The Starlight Gatherer》,那部对于光而言有重大意义的剧本。
四周的空气瞬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老师倒是淡定,想来是桃李遍天下,面对各种问题早已身经百战:“很好的问题,神乐。如若不能坚定信念,就无法通过考验;但信念坚定得不可摧折,视艰难险阻如寻常饮水,又是别一种傲慢……神乐同学。”
光还在消化老师话中的意思,听得对方忽然转了话头点自己名,下意识地答了到:“在。”
老师的眼里闪烁着一丝狡黠:“你有试过自己写一幕故事吗?”
光一愣,诚恳地摇了摇头:“没有,舞台创造的事情……”
“这学期试一试吧。”老师笑了,“这门课期末考试内容就是这个。同学们,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天之骄子,拥有闪亮的聚光灯、广阔的视野、歌唱与舞蹈的激情……你们中不少人对自己所饰演的角色都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但是——
“我这门课,不单要求你们学会理解角色,还希望你们学会理解‘命运’。”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听见没有!(一声大笑)她说这是命运!
大作家,你写了这么多“命运”,你同我们讲一讲,那是什么意思?
不存在的剧作家:
莫轻慢,大监督,命运是一切舞台创造者的灵魂。丢了一根马掌钉,折了一位骁将军;爱上一位负心娘,失了一只好夜莺;寻常的选择密密织织,回头时已辨不清哪一处走岔了道。
〔不存在的布景员在横放的塔上挂了一个钟表,这表停在零点,指针没有丝毫走动。
克蕾儿:
她们在很久以后看过我的故事,那个叫做《Starlight》的悲剧故事。那时她们还很小,舞台对她们还是新鲜事物。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说不定就在咱们剧院。
不存在的剧作家:
说不定看的还是初演——好吧,就当作是初演!
后来呢?
克蕾儿:
她们约定好一起前往舞台。
不存在的布景员:
就像星之庆典的夜里?
克蕾儿:
就是星之庆典的夜里。
不存在的布景员:
您是在说未来的事情吗,小姐?我是说,芙洛拉和你?
克蕾儿: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剧中人,先生,所有事对我来说都是未来的事。
不存在的舞台监督:
不存在的剧作家:
你倒是让我们为难啦,克蕾儿,倘若你找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观剧者,那么她必定不在此处。你看这里,你来到的是不存在的幕间,这里在时间之河中没有一席之地。时钟在这里停止走动,花朵在这里停止开放,过去与未来之间夹住了当下的一刻,没有任何一个有灵的生命可以进入这里。
克蕾儿: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沉默,忧伤的沉默,各种形状的寂静铺满幕间。
克蕾儿:
“我钦佩您的坚强,神乐小姐,但这座山你们恐怕难以翻越。”胡塔芭恩点起蜡烛说,“这里原是驯兽师聚集的山村,可不久前我们遇到了些小麻烦。”
“小麻烦?”神乐光与Mr. White面面相觑。
“大麻烦、大麻烦。”蜡烛们小声说,“卡欧露克不在,胡塔芭恩总喜欢逞强。”
“你们闭嘴。”胡塔芭恩红着脸说,“是的,神乐小姐。驯兽师的天赋就是与动物们信赖又亲近,可忽然有一天,村里的动物们突然失去了笑容,失去笑容的动物们不再相信人类的话语,纷纷从家中逃走,渐渐地,驯兽师们也失去了笑容,与其他驯兽师不再亲密友爱,我与我的青梅竹马卡欧露克已经冷战了三天。”
Mr. White上前,拍了拍胡塔芭恩的肩膀。
“谢谢你。”胡塔芭恩说,“但你们恐怕无法翻越这里,这里的山比云彩更高,只有狮鹫能跨过那片云彩;可现在,你们一旦出去,就会遭受狮鹫的攻击。”
“可怜的小人儿,她走了这么远的路。”一支蜡烛说。
“如果动物们能回来,倒是还有希望。”另一支蜡烛说。
“啊啊,真让人伤心,急得我流下了热泪。”第三支蜡烛说。
Mr. White歪着头想了想,拉了拉胡塔芭恩的袖子。Mr. White似乎同胡塔芭恩说了什么,然而神乐光并不能听见一点Mr. White所发出的声音。
胡塔芭恩说:“这是个好主意。”
蜡烛们附和道:“这是个好主意。”
胡塔芭恩取来了白纸,Mr. White掏出了彩色笔,在白纸上画下了一个蓝色的笑脸,笑脸上还画了六条胡须,这是猫咪的笑脸。
胡塔芭恩画下了一个粉色的笑脸,笑脸上还画了蓬松的羽毛,这是鸟儿的笑脸。
神乐光明白了,她取过红色的彩色笔画下了一个笑脸,这是狮鹫的笑脸。
她们画了整整一个白天,用各种颜色的彩色笔画出了所有动物的笑脸,当所有动物的笑脸都被画完,Mr. White的彩色画笔就化作闪闪的星光消失了。
趁夜色来临,胡塔芭恩、Mr. White和神乐光潜入他们的巢穴,轻轻把笑脸贴在他们的脸颊上。在一切事情完成之后,胡塔芭恩将一枚粉色的笑脸贴在了卡欧露克的家门上。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动物们看到了彼此之间的笑脸,这笑脸比太阳更温暖,一些动物依偎在了一起,另一些动物回到了驯兽师身边,驯兽师们看见动物们的笑脸,也被传染得笑逐颜开。
胡塔芭恩再次前往卡欧露克家,那美丽的小姑娘正在门口等着她。
卡欧露克说:“胡塔芭恩!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好久啦。”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拥抱。
胡塔芭恩说:“对不起,卡欧露克,我遇到两位新朋友,耽误了一点时间。”
“哦呀,新朋友?”卡欧露克打量着神乐光和Mr. White,“我猜一定是你们让动物们回了家。”
Mr. White比了一个心,神乐光说:“是胡塔芭恩带我们找到的动物们的巢穴。”
“驯兽师们讲究礼尚往来,感谢你们的慷慨帮助。”卡欧露克彬彬有礼地说,“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月亮说,我们要收集沿途的星光。”神乐光说,“请问这里有星光吗?”
“胡塔芭恩亲,我们有吗?”卡欧露克歪了歪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胡塔芭恩的手臂。
“没有见过。”胡塔芭恩说,“但卡欧露克有一只铃铛,那是圣诞节后驯鹿留下的铃铛,它闪亮得像天边的星星,它的声音传得又广又远。”
卡欧露克说:“我把这个铃铛送给你们,神秘的小姐和可爱的小熊。”
胡塔芭恩说:“我骑狮鹫送你们一程。”
于是少女们再次出发了。
清晨,来自星与十二重天的歌
从远方归来,向友人们说起遥远的记忆
高空的花,地下的虹,塔顶的风以及
星与星间相照的光
人们重逢时如何述说爱,常常取决于下一秒
迎面而来的是玫瑰还是子弹
抑或二者兼有——玫瑰献给恋人;子弹用于
死在恋人的枪下
我们必须相爱
必须以星与星间相照的光起誓
此生永不离分
我要去找你,去任何地方,小如
矮凳之下或一枚抽屉里
大到地球与梦境相连的每一寸土地
我要去找你,找到你并且带你回来
倘若那时,所有星光倾泻而下
我们就在光里,在火色的情热中相拥
而后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