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草]G for Gift

May 04, 2025 / 墨洛温 / 10阅读 / 0评论 / 分类: 灵魂伴侣AU

旧文补档,本文写作于2018年,有修订

0

每个人十六岁的时候,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会浮起一个印记。

可能是手背上的一只蝴蝶,肩头的一枚青苹果,也可能是铺满半个背部的一片火红枫叶。

那是指示着“灵魂伴侣”的印记。

印记是什么含义,代表的是哪一个人,都要自己在漫长的人生中找出来。

只有当互为灵魂伴侣的两个人彼此确定了心意,印记上才会浮现出对方的名字。

有人误解了印记的含义,有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与印记对应的灵魂伴侣,有的人在遇到对方的时候已经垂垂老矣、子孙成群。

命运诡谲难测,裹挟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

有人找到了归宿,也有人抱憾终身。

 

1

金红色的夕阳缓缓沉落下去,林荫道上的影子被拉得狭长,又渐渐模糊在黯淡下去的光影里。

路灯亮起温暖的橘红色光芒。

帝都大学的一天,至此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运动鞋鞋底摩擦塑胶地板的声音、记分牌翻动的声音、球拍抽打羽毛球时独特的撞击声、说笑和喊叫声,都渐渐安静下去。羽毛球馆里只剩下学生们各自散去的脚步声,弥散在淡淡的汗味里。

草薙把被汗水彻底湿透的运动衣脱下来,随手丢在一边,拧了毛巾开始擦拭身上的汗渍——毛巾拂过左边锁骨的时候,他的手稍微顿了顿,力道放轻了一点。

锁骨下方的皮肤上,用浅浅的棕色花体字写着一个字母G。一笔写成,笔画末端弯回一个小小的勾。

似乎是注意到他放缓了动作,旁边已经换上干爽衬衣的汤川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锁骨下方的字母上稍一停顿。

“G?”他问道。

“嗯。”草薙索性放下来毛巾给他看,“十六岁生日时候出现的,应该就是那个……印记。挺少见的吧,他们说灵魂印记一般都是一个图案什么的。”

“你遇到过那个人吗?”

“没有。”草薙干脆地回答,“他们说我的灵魂伴侣可能是个外国人吧……”

汤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Ginna、Grace、Gemma……”

“停停停,饶了我吧,这个可就敬谢不敏了……”

“当然也可能是源。”

草薙一边和他说着,一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喜欢汤川。喜欢对方打羽毛球的样子,也喜欢对方埋头做实验的样子。喜欢到……希望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

他原本期待着这个印记会和汤川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系,然而显然……就连汤川本人,也没有对这个字母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更不觉得字母G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或许这个联系会出现在将来呢——或许将来汤川的工作和这个字母有关系也说不定啊!他们还年轻,时间还多。

草薙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把对话继续了下去。

“你呢?你的灵魂印记是什么样子的?”

汤川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把右手的护腕拉了下去。

草薙这才看到,汤川右腕内侧有一朵花。玫瑰金色,五瓣,花瓣锋利狭长,但是每一瓣的顶端,都有一个小小的缺角。

这个形状的花瓣毫无疑问是一朵樱花。

草薙眨了眨眼睛,终于后悔起了自己的追根究底。

这个印记……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怎么看都是不会和他有关系的。

“樱花啊!”

他迎着汤川安静的目光,只能打起精神继续话题,把那点失落压了回去。

“遇到名字叫‘樱’的女孩子就上吧!”

汤川一挑眉,似乎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干嘛那样看我,你的灵魂印记有可能是对方的名字啊!”草薙认真地说,“我姐姐百合就是的,她丈夫……森下先生的灵魂印记就是一朵百合花。”

汤川不置可否地把球拍装回袋子里甩到肩上,朝草薙挥了挥手,离开了羽毛球馆——擦身而过的时候,草薙似乎听到对方低语了一句“那种东西怎样都好”。

而他看着汤川离去的背影,努力扬起的嘴角终于慢慢落了下去。

 

后来他们各自毕业,走上自己的职业生涯,谁也没有再提起过灵魂伴侣这件事。

甚至在毕业后的数十年里,也没有再联系过对方。

——如果不能是我的话,就还是把空间留给能够和他灵魂共鸣的那个人吧。草薙是这样想的。

 

2

那年的10月是草薙记忆里最灿烂的一个秋天。

树早早染上了金黄和橙红的颜色,街道一条接一条地被秋天的绚烂调色盘染过去,浓烈的颜色映在草薙眼底。

他匆匆跑过林荫路,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脚步,整了整衣服,把沾了些污渍的白衬衫袖口藏进西装袖子里,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这是他大学同学川本的婚宴。这个人和女朋友青梅竹马,又从小就确认过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说真的,草薙对他们拖了近十年才结婚觉得挺惊讶的,他一直以为这两个人毕业就该发婚礼请帖了。

他差不多是临到喜宴要开始才想起来这件事,只能把结案报告拜托给同事,叫了计程车赶过来。

回去换一身黑礼服是没时间了,连吃早饭时袖口沾到的油渍也没时间处理。

他溜进大厅,坐在了最后面的角落,努力把自己往后缩,试图在一大群穿着礼服西装的人中间显得不那么醒目。

接着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草薙敏锐地察觉了那道目光,跟着看过去,顿时漏掉了一拍呼吸。

是汤川。

那个人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样,只是剪短了头发。偏棕色的额发微微有点卷曲,遮住了一点额头——镜片后面的眼睛依然明亮又锐利。

他听别的同学说起过,汤川后来在帝都大学读了硕士,之后出国深造,现在已经在帝都大学任教了。

草薙小幅度地举起手,向汤川打了个招呼。后者点了点头,就回过身去了。

之后整个喜宴,他都没有再转头看向草薙这边。

 

草薙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饭,他和坐在旁边的人聊了几句,但是也不太记得聊天的内容了。

不远处的汤川一直在他视线正中。

临近婚宴结束的时候同事打来电话,草薙避出去接了,保证自己会在半个小时后回到警视厅——接着他转身,就看到了走廊里的汤川。

后者正抱臂靠在墙上,微笑着看向他。

“从案发现场过来的?”

“没有……刚结案,写报告忘记了时间。”草薙下意识地回答道,说完才发觉不对,“等一下,你是怎么……?”

汤川抬手,隔空指了指他胸前:“你的警徽忘记拿下去了,草薙刑警。”

“啊……对,”草薙抓了抓头发,索性就让那个徽章留在那里了,“我得走了,同事在催。”

汤川点点头,向他伸出手,补上了一句问候:“你还好吗?”

“嗯……还算……挺好的吧。”

草薙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感觉到皮肤的温度,一直能蔓延到胸口。左胸的印记微微有点发烫。草薙看到汤川的右手手腕上有一块宽表带的手表,恰好挡住了那朵樱花印记。

但是汤川显得有些神色复杂,他仍然保持着握手的姿势,微微皱着眉,看着草薙的警徽,手指缓缓收紧——直到草薙略有些不安地把手抽出来。

“我真的要走了。见到你很高兴,汤川。下次有机会再见。”

汤川点点头,目送草薙离开。

——真的,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3

说着以后有机会再见——再见面的时候,时光又已经悄悄走过了三年。

巡查成为了警部补,讲师成为了副教授,从地方警署到警视厅,从理学部办公室到第十三研究室。

东京一如既往,忙碌繁华。

而当草薙推开那间研究室的门,看到微波炉里灯泡的微光时,似乎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声轻响,被一同点亮了。

他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渴望。学生时代充满苦涩的好感,十多年以来一直被深深地压在心底没有光芒的地方。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敢在工作之余拿出来重温的情感,却在这个时刻,突然被微波炉里那个亮起的灯泡……打进了一束光。

过于温暖和耀眼,他忍不住在汤川拉开窗帘的动作里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汤川的樱花印记呢?

他听到心底的声音这样说。

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那个“G”吗?

他这样问自己。

他的父母也不是彼此的灵魂伴侣,那两位老人已经一起走过了大半人生,也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伴侣究竟是谁。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彼此相爱,还养育了他和百合这两个孩子。

人不是必须和灵魂伴侣在一起才能收获爱情,无数没有遇到灵魂伴侣的普通夫妇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再试一试呢?

草薙在汤川准确地说出“上次见面是三年前的10月10日,川本的喜宴上。大家都穿了黑礼服,只有你穿着灰西装”的时候,这样做出了决定。

 

他仍然不知道汤川是怎么想的。

汤川会不会在意相伴一生的人不是自己的灵魂伴侣这件事?

但是,在和汤川相识的这么多年时间里,草薙始终不觉得汤川对于灵魂伴侣和那个樱花印记有多么看重。

大学时代汤川唯一一次和草薙提起那个印记,是在他看到草薙的灵魂印记那天,还是草薙主动问起的。其他时间里,他从不提起,仿佛手腕上的那朵樱花根本不存在。

甚至,汤川会用各种东西遮住它。有时候是长过手腕的毛衣袖子,有时候是宽表带的手表,运动的时候是白色的护腕。

草薙想起大学最后一年,当时带汤川他们的实习助教,是怎样评价汤川的。

“汤川这家伙,将来如果从事物理学相关的行业,大概是会和工作结婚的那一类人吧。”

之后他们合作的很多案件里,草薙看着汤川埋头做实验的样子,经常觉得这话可能真的没错。

某种意义上,他更应该担心的事情似乎是……汤川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相伴一生的人。

 

4

那之后他们恢复了联络,甚至一度……比上大学的时候还要更密切一点。

草薙开始更加频繁地出入帝都大学,甚至有一段时间汤川研究室的学生们都和他熟悉了起来,有一些开朗的孩子甚至会主动招呼一句“草薙警官,您又来了啊”。

他有时候会带着案件,也有时候只是来找汤川聊聊天、打一场羽毛球。

只是这种羽毛球练习赛仍然非常难打。汤川大学时代就是个羽毛球高手,并且显然,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疏于练习。

 

即使很久之后,草薙回忆起来,也仍然觉得那是他和汤川之间非常纯粹的一段时间。

运动鞋底摩擦塑胶场地的声音,是最能让他放松和愉快的声音之一。

他拉开架势,侧身,斜线退到后场底线,回给汤川一个高远球,羽毛球在清亮的击球声之后远远飞向对方半场,他自己则看着汤川的接球动作判断了路线,向另一侧的网前移动。

汤川放网,草薙堪堪赶上救到了这个球,把它挑起来飞向对面。

球一过网草薙就知道自己挑得太高了,他迅速后退到中场——几乎同时,汤川已经双脚离地,高高跃起,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绷紧了。

一个双脚起跳的追身扣杀。羽毛球高速旋转,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直扑草薙胸前。

草薙整个人向后仰下去,反手握拍把这个球挡下来。但是球路已经失去了控制,羽毛球横向撞上球网的上边沿……它在网袋上危险地左右晃了晃,滚落到了汤川那一侧。

这种滚网球基本是没法接的,汤川赶上去用球拍拨了一下,没有能拨过来。

“15比14。”汤川说。

草薙举了举手示意汤川——运气球,不好意思啊。

后者向他点点头,把球打回给他,示意他发球。

比分胶着到22平,后面草薙的体能终于开始跟不上,在一记成功的切杀之后,汤川以24比22拿下了比赛。

之后两人没有急着开新局,而是有来有往地打起了和平球。

“看你的表情,好像又碰上麻烦的案件了。”

“嗯,说麻烦确实挺麻烦的。”

“所以来找我商量吗?”

“不,这次你恐怕没办法解决,因为领域不同。”

“领域不同?”

“是啊,不管怎么看,都是医学方面的问题。”

羽毛球跟着他们的对话在球场两侧飞来飞去,在视网膜上留下短暂的白色痕迹。

最后草薙停止了对打,拿出现场照片给汤川看——这个案子他确实没打算向汤川求助,只是汤川自己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那么他当然也乐于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工作。

并且在汤川露出促狭的笑容,问他“你们已经准备举手投降了是吗?”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意有所指地回答道:“所以想转换一下心情,来看看你的脸。”

汤川眨了眨眼睛。

羽毛球馆明亮的灯光下,草薙看到副教授眼睛里亮起了明确的愉快神色。

“不嫌弃的话,随便你看。”

于是草薙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也被这句话点亮了——在汤川接下来问他去不去喝酒的时候,那种愉快几乎要飞起来冲出胸膛。

 

而结束的时候他突发奇想,问汤川想不想去银座换一家接着喝。

其实算是变相邀请汤川参与这个案件的搜查了。

果然副教授一边开玩笑地问他“怎么,你拿到临时奖金啦”,一边从座椅上捞起了外套在上衣口袋里找钱包。

“偶尔在应酬上浪费点钱也没什么,何况我们都还没有麻烦的家庭。”

草薙被这句话噎住。他看着汤川向居酒屋外面走去,一时不知道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

一直到汤川在门口站住了回头看他,草薙才跟了上去,拍了一下好友的后背。

“早点组建个值得守护的家庭吧……”

他顺着汤川的话说道。

但是对此汤川没有更多的回应了。

 

5

汤川还记得自己在十六岁的时候,是怎么对着自己手腕上的樱花印记大皱眉头的。

虽然他妈妈开心地翻遍了他的班级通讯录,想看看班里有没有哪个女孩子名字里有个“樱”字。

他确实不像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在这个年龄充满中二幻想,但是也不可能对帅气的东西完全无动于衷——比如说,隔壁那个高中生天天炫耀自己的雄鹰印记,确实很让人厌烦,但是单说那个雄鹰印记本身,汤川其实很喜欢。

而这朵小小的、棱角有点尖锐的、玫瑰金色的樱花……汤川找了个护腕套在了右手上。

再后来他慢慢长大,对灵魂印记的样子早就不在意了,但是相应的,开始觉得这东西的存在有些麻烦。

汤川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来把控。他不愿意接受、甚至是抵触一个“命中注定的人生伴侣”的存在。

如果要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也必须是他喜欢的人,跟灵魂印记没有任何关系——他一向是这样决定的。

 

一直到他遇见了草薙。

一直到他看到了草薙锁骨下面的花体字母G。

一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对“草薙的灵魂印记代表的人不是我”这件事非常沮丧和无奈。

他终于明白,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灵魂伴侣不是草薙,却不能不在意草薙的灵魂伴侣不是自己。

他也不知道草薙……是不是希望找到那个灵魂伴侣。

所以当草薙说出“森下先生的灵魂印记就是一朵百合花啊”的时候,他只能丢下一句“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几乎是逃出了体育馆的更衣室。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灵魂印记代表的是谁都无所谓。我喜欢一个人,和他是不是我的灵魂伴侣没有关系。

他的灵魂在这样宣布,他却一个字也无法吐露。

 

汤川以为他和草薙的联系终止在了大学时代——却没有料到他们会被命运推着再次相逢,甚至建立了比之前更加紧密的联系。

他没有告诉过草薙,后者第一次带着案子来的那一天,当他拉开窗帘,让阳光洒满整个研究室的时候……有一束光打在草薙的警徽上,晃了他的眼睛,也穿透了他灵魂印记上盘桓的迷雾。

早在两人在川本的喜宴上重逢时,汤川就曾注视过草薙的警徽,觉得樱花徽章的线条莫名熟悉。当时草薙急着要走,他于是也没有再多想。

然而这一次,当阳光再次照亮那枚徽章的时候,汤川终于明白了他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草薙胸前的徽章,融合了太阳和樱花这两个意象的金色警徽。他灵魂印记的形状,能够和警徽上最长的那五道光芒完全重合,连角度都不差分毫。

那个印记从来都不是樱花,而是警徽。

那个人……就是草薙俊平。

而那些来自灵魂的悸动,那些莫名的在意和低落,自此也都有了归宿。

 

汤川不是没有察觉到草薙的接近和示好——他看得到草薙眼睛里的期待和快乐。

但是同时,他也接到过草薙的姐姐森下百合的电话,抱怨说草薙“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请汤川帮忙劝劝他。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说。再等一等,让我弄清楚G到底是不是指我。

——毕竟,单向灵魂伴侣这种情况并不是没有。

所以他暂时什么都没有和草薙提起。

 

6

那天从银座出来,回去的计程车上,草薙重新提起了之前说过的“组建家庭”的问题。

“你有那个打算吗?”

他半是试探半是认真地问。

汤川一时没抓住重点:“什么?”

“我们之前说的……组建一个值得保护的家庭。”

汤川挑眉看向草薙。后者没有看他,只是侧头看着窗外。路灯一盏一盏向后掠过去,灯光划过草薙的脸。

“你呢?”汤川反问道,“你姐姐催你可是催得挺紧的,都问到我这里来了。”

草薙:“……啊?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非要找到灵魂伴侣,”汤川回答,觉得自己声音干涩,又极其紧张,“不然绝不结婚。”

草薙瞪大眼睛转过头看着汤川。

“当然不是!那是用来应付她的!喂,你该不会是信了吧?”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我父母也不是彼此的灵魂伴侣,不也好好地生活了那么多年吗?我干嘛非得知道那个G是什么意思,找到喜欢的人就足够了吧……”

草薙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是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汤川,转移了话题。

“你呢?找到你那朵樱花代表的大和抚子了吗?”

汤川向他微笑。

一半是因为草薙刚才的回答,一半是因为这个问题。

“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和抚子,草薙。”

他说,目光再次扫过草薙胸口——虽然现在那里并没有佩戴着警徽。

但是我已经找到这个人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7

草薙不知道警视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伽利略老师”这个称呼的。

总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私下里这样称呼汤川了。

后来渐渐听得多了,草薙也在一次调查的时候,冒出了一句“你就告诉他,我去伽利略那里了,这样他就不会发牢骚了。”

牧田心领神会:“啊,原来是去汤川老师那里啊。我明白了。”

“又要被他嘲笑是理科白痴,我都要受不了了。”

“替我对他说,我们都对他充满期待。”

草薙却看着牧田走向车站的背影,突然愣在了原地。

心脏狂跳,几乎要喘不上气。他感觉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随着他说出“伽利略”这个称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缓爆开。暖流在身体里奔涌,左胸胸口的灵魂印记传来灼热的感觉,不疼,却极深刻。

他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内容的时候连手指都在发抖,几次打错了假名。

“Galileo Galilei,”草薙默念着维基百科的页面,有些喘不上气,“意大利……著名物理学家,经典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

伽利略·伽利莱。G. G。伽利略老师。

所以……他的字母G,是这个意思吗?

 

后面的路,草薙几乎是一路超速开车到帝都大学的。

万幸他还能从几乎超速运作的大脑里分出一点点可怜的CPU,记得给自己的车子上了警灯。

不然大概这时候罚单已经追到警视厅了。

他近乎粗暴地把汽车塞进停车位——停歪了也没有管——接着冲刺一样穿过停车场燥热的阳光,跑向理学部的教学楼。

那是一座很有点年头的老建筑,沉默地立在林荫大道后面,露出浅砖红色的塔尖。

草薙就是在踏进一楼大厅的时候冷静下来的。

厚实的砖石墙壁隔绝了热度,大楼里冰凉的空气迎面扑上来,冲掉了他的满身燥热,也把他刚刚涌起来的激动浇灭了。

他站住了脚步。

灵魂印记不止他一个人有。

他的G可以解读成伽利略,但是……汤川手腕上的樱花呢?

那朵樱花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他身上的。

 

最后,警部补也只能强压下心里翻滚的诸多情绪,带着与平时无异的神色,慢慢地上到三楼,走向汤川的研究室。

并且在推门的时候,差点被突然爆发出的口号声和欢呼声震了个跟头。

里面居然在拔河。

一群至少也有二十岁的大学生和研究生,还有一位副教授,扎堆玩拔河游戏。

“你们在干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拔河。”

于是他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汤川拉进了游戏里面,不仅真的指挥着自己这边的学生们输掉了比赛,还被汤川哄着请了全研究室喝果汁。

等两个人重新把讨论的内容和关注点转移到案子上的时候,草薙早就没有了讨论G还是樱花印记的心思。

 

8

草薙本来以为他们会有很多时间。

但是紧接着命运就送来了石神——送来了一个明明遇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却无法和对方相伴终生、最后只能各自面对法律和牢狱的结局。

“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坚持她该去自首。一想到石神,我也会觉得至少让她一个人得救也好。”

汤川这样说的时候,草薙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站在了底线上。身后有路,但是不能后退。

“如果花冈靖子还是不肯来自首,那我只好开始调查。就算会破坏跟你的……友情,也在所不惜。”

草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这句话的。

他觉得自己把心里的什么东西亲手撕裂了。他最终仍然把爱情放在了责任和立场之后,并且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汤川显得很平静,看向草薙的浅色瞳仁一眼见底……又似乎深不见底。

“我想也是。”

他只是这样说道。

草薙没有办法——他一般不会放纵自己吸烟,最多在蹲守的时候点一根提神,却在汤川和花冈靖子说话的时候,克制不住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直到牧田有些担心地把烟盒从他手里拿走。

 

那之后两人很久没有联系。

其实只是草薙单方面地不敢再去联络汤川。

警视厅来了新的年轻后辈,分到草薙这一组的是个名叫内海薰的小姑娘。草薙有时候看着她扎起马尾,眼睛清澈神色执着的样子,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非常用心地带这个后辈,希望她能绕开自己走过的所有弯路。

直到有一天,直到有一个不算棘手但有些费解的案子送上门来。草薙听着内海向他提出的要求,目瞪口呆。

“求您了,就请您把汤川老师介绍给我认识吧。”

草薙不太想答应这件事。一方面,他不想再把汤川卷入警方的事件里面,之前石神的案件已经证明了“过犹不及”这个词的正确性。另一方面……草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立场去要求汤川的帮助。

但是他也无法拒绝内海对真相的追求。

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在能力范围内,也希望能给后辈多打开一些通路。

“好吧。”最后,草薙听到自己沉重的叹息,“我会给你写封介绍信的。但我觉得多半要白费心机了。”

草薙没有想到汤川居然真的同意帮忙了。

结案之后,内海面对着“通知汤川老师,他的实验虽然是对的,但是那个推理并不是真相”这个任务,表示坚决拒绝。

草薙看过汤川那么多实验,他知道内海在想什么——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才还原出来的现场,最后被证明和事件没有关系,这样的结果确实有些令人沮丧。

但是草薙知道汤川不会有什么情绪的。对于汤川来说,实验成功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这个实验是不是真相……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他一半是出于“其实不会怎么样”的胸有成竹,一半是出于“我想要再见见他”的私心,找了个调休日,拎了一瓶红酒去了汤川的研究室。

“你居然会带礼物来?还真是少见啊。”

“算是回礼吧,我那边的后辈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一个简单的物理实验罢了。”

没有紧张的空气,两个人就着马克杯里的速溶咖啡,平静地讨论了案件——仿佛石神的案子从来没存在过。甚至在最后,汤川还做出了“我也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的评价。

草薙眨了眨眼睛。

“有趣吗?那么以后也……”

对此,汤川却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摇了摇。

草薙猛地闭上了嘴。

是……拒绝吗?

然而汤川仍然带着微笑,转而拿起了他带来的那个细长酒瓶。

“难得你带了红酒来,一起喝一点吧。”

 

9

“Curatolo Arini酒庄的宝石红Marsala。”

汤川转着瓶子看了看,打开了另一边的柜子,抽出一只礼盒,从里面拆出了两个大高脚杯。

他把高脚杯夹在手指间起身,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响声——转头就对上草薙复杂的眼神:“你那是什么表情?”

草薙躲开了他的目光。

“我以为你会拿两个烧杯出来。”

汤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这里不是化学实验室,没那么多烧杯可以拿来污染。”他说着,把两个高脚杯拿去水槽洗了一下,“这是之前参加会议送的,我觉得没什么用,就一直丢在研究室了。稍有点大,不过是这里最像样的杯子。”

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地铺满了三分之一的容器,映着窗外的阳光,亮晶晶的,如它的名字那样,像是流动的红宝石。

汤川递了一杯给草薙,后者犹豫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

汤川没有急着喝,只是一边转动酒杯,欣赏着挂在酒杯壁上的薄薄一层酒红色,一边问道。

“唔……有点甜。”草薙谨慎地说,“但是比一般葡萄酒好像酒精味要重一点。”

“没错。”汤川点了点头,“Marsala是一种加烈葡萄酒,跟Sherlly和Port一样,发酵之后会加入蒸馏酒精,属于高度红酒。它对葡萄的甜度保持更好,同时酒精度也要比一般的葡萄酒高。你拿来的这瓶是Curatolo Arini酒庄的两年陈酿,作为送人来说算是比较拿得出手了——推荐你这个的店员挺懂的。”

草薙点点头,又端着酒杯喝了一口。

“应该配一点芝士的。”汤川嗅了嗅杯口的酒香,放下了酒杯,转身去拿手机,“我叫一点外卖吧。”

那之后木岛教授来了个电话,讨论之前的另一项实验数据。汤川一边和他通着电话一边同时对着两台电脑演算,等他结束了工作,再想起草薙还在自己研究室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草薙端着空酒杯坐在他沙发里,手臂撑在大腿上,脸色泛红,眼神有点发直。

汤川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去看……那瓶红酒已经空了一半。

“你……”他微微皱着眉,试探地问道,“过来之前吃过早饭吗?”

草薙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吧……今天早上起晚了。”

空腹,喝了大半瓶加烈葡萄酒……汤川叹了口气,走过去从草薙手里把酒杯拿走,顺手从女生们放零食的小篮子里摸了个小蛋糕丢给他。

“垫一下。”他说,“我送你回去。”

草薙只是看着他,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亮晶晶的。

“汤川。”

“嗯?”

“汤川啊……”

汤川洗了杯子回来,顺手把人从沙发里拉起来:“要说什么话也请清醒了以后再和我说——还能走吧?跟我来。”

草薙就顺从地跟在他后面,下楼,走出学校,被他塞进计程车,再一路送回家里。

“以后你也随时可以过来的。”

帮对方关上房门的时候,汤川这样对草薙说。

也不知道那个喝得有点上头的人听进去没有。

 

10

草薙在石神那件事之后努力避免把汤川卷进案件,不代表汤川就不会被卷进案件。

先是友永教授,然后……是恶魔之手事件。

草薙在看到信纸上的“T大Y教授”时,难以抑制地觉得愤怒。

他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有人知道汤川在协助他们的工作。他极力避免的最可怕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汤川成为了嫌疑人的报复对象。

对此汤川本人倒是要平静很多。

最多不过是在事态开始变得严重、草薙表示恐怕要请你协助的时候,不痛不痒、甚至带着点玩笑意味地回应道:“看来的确如此。只要案子一天不破,你们就还会到我这里来骚扰我。”

 

草薙在这个案子里顾不上再去纠结自己对汤川的心思,他所有的目标就只有一件事——把这个人揪出来,决不能让汤川遇到危险。

所以在汤川安排好了一切、再来向他表示“我去当诱饵”的时候,他近乎激烈地表示了反对。

“等一下,你是个普通民众,这种事不能让你去冒险。”

汤川平静地看着他:“只能是我。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行,凶手的目标是我。”

草薙抓着他的手臂,手指无意识地用力,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焦虑和愤怒:“那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你在接受采访之前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商量一下呢?”

他不是在生汤川的气,说到底……是在生自己的气。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汤川就已经把他生气的原因说了出来。

“事先找你商量你就会同意吗?你反对倒是也无所谓,如果你拿得出一个有效的代替方案的话。”

就是这个了。草薙得承认……除了把汤川推进危险漩涡的中心,他也拿不出更直接有效的、能把“恶魔之手”揪出来的方案了。

再怎么不甘心,留给他的也只剩下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

“我们也不都是无能之辈!”

出乎意料地,汤川认同了这句话。

“我知道。”他说,语气甚至有点安抚的意思,“就是因为信任你们,我才会自己去当诱饵的。”

草薙哽住,他知道自己没法再说什么了。

然而一直到汤川向他事无巨细地展示了凶手的行凶手法和自己的应对策略、直到汤川再三向他保证了“不会有危险”,草薙仍然不放心。

就算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回头,就算知道他只能相信汤川。

“不能是我吗?”临走的时候,他最后一次这样争取,“我来开车,万一有个什么——”

汤川按住了他的肩膀,堵住了后面的话。

“不。”他对草薙说,脸上甚至带着点微笑,“内海毕竟是女性,力量和体型都比你要小,在汽车失控的时候,我稳住她要比稳住你容易。另外……草薙。”

他认真地看着草薙的眼睛。

“我希望……是由你来为我抓住他。”

 

有一件事草薙从来没有对汤川说起过。

在汤川稳住内海的手臂、让车子保持平稳的时候……他觉得羡慕。

他仍然希望坐在那里、在那个危险的时刻和汤川生死与共的人是自己。

 

11

他们恢复了对案件的合作,也恢复了偶尔打打羽毛球、去喝喝酒的关系。

但是非常默契地……在石神的事情之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过灵魂印记的事。

一直到某一天,汤川在结束了早上的第一节物理课、脱下眼镜擦拭的时候,一阵剧痛击中了他。

眼镜被失手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轻轻哼了一声,捂着左胸微微躬下身去,额头上浮起了一层细密冷汗。

“汤川老师?!”

还有两个女生在教室里留得比较晚,看到他这样子几乎被吓坏了,她们冲到了讲台上,想要伸手去扶又似乎不太敢碰他的样子。

疼痛像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他对那两个姑娘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不用担心。又仔细收拾了眼镜的碎片,这才慢慢地走回研究室去。

不是具体的某个部位疼痛,而是心悸一般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痛。

即使痛觉已经消失了,疼痛来临时那种留在心底的惊惧和焦灼也仍然盘桓不去。

最初汤川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甚至打算趁着第二天上午没课去做个体检——直到出门前,他接到了草薙的姐姐森下百合的电话,说是工作实在走不开,问能不能替她照顾一下草薙。

汤川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百合简短讲明了经过,一再强调“不用担心,那家伙结实得很,昨天做完手术今天就已经很有精神了”之后,才告诉汤川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

汤川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这件事是昨天什么时候发生的?”

“啊?哦……我是昨天上午10点半收到消息的,他受伤应该是10点左右吧?好像本来说是早上起床觉得有点感冒了才去医院看看的。”

确实是第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和他昨天莫名感觉疼痛的时刻对得上。

 

他走到医院了才想起自己空着手,也不想再去礼品店耽误时间,于是就近在旁边买了蜜瓜。

“不是一般会装在盒子或者篮子里吗?”

“你想要盒子或者篮子吗?”

草薙向他露出了无可奈何又似乎很愉快的笑容,在被问起的时候,和他解释说是因为换洗衣服什么的都没有,才无奈通知了百合。

“你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吗?”

“要是有的话,谁会把那女人叫来啊。”

——你可以叫我来的啊。

这个念头只冒了个头,就被汤川按了下去。

他知道草薙不会通知自己的。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草薙怕是连百合都不会惊动。

他知道的草薙,从来都是个尽量不去麻烦别人的人。

 

12

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轻盈地落入草薙的纸杯中,漂浮着轻轻旋转。

“啊,这可是个好兆头。”

“是吗,总比坏兆头要好。”

草薙连啤酒带花瓣一起喝了下去。

但是“好兆头”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存在——不然,草薙也没法解释躺在自己手机收件箱里的那条短信。

“我必须立刻赶赴纽约。短时间内无法返回。即便有奇异事件发生,也希望你不要来美国找我。再见。”

草薙没有回复。

就像他愿意相信好兆头一样,他也愿意相信——如果不回复的话,大概,他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如雪般飘落的樱花花瓣在眼底投下轻盈的粉白色影子。

他抬头看着,想起汤川手腕上那枚玫瑰金色的印记。

 

他一度充满希望地认定G指的是“伽利略老师”。

他也一度充满希望地觉得,就算不是,他和汤川也未必就不能在一起。

但是G不是伽利略,而樱花也必然不是他。不然的话,那个印记大概也只能表示他们的关系结束在这个樱花盛开的季节了吧。

不知道汤川会不会在美国遇到符合他的印记的女孩子?可能……就像他姐姐和姐夫那样,那个姑娘的名字里有一个“樱”字?

大学时候,草薙尚且能开玩笑地这样调侃汤川。

那时候他们都那么年轻,未来那么长,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再想起这么一句话……草薙发现自己不太笑得出来了。

樱花树在头顶遮出一片粉白色的穹隆,草薙轻轻叹了口气。

他轻描淡写并且神色平常地告诉还在等他回应的内海:“汤川有点急事,来不了了。”

但是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感觉到心底深处泛起了一阵钝痛。

能够忍受,但是让人觉得非常难过。

13

汤川坐在实验室窗边,身边是嘈杂的实验机器和不断刷新数据的显示屏。

他看着凌晨的纽约,映在眼睛里的却是喧闹嘈杂的东京。

即使是半年后的今天,汤川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对草薙说出了那样的话。但是手机上的发送记录像是无声的铁证,提醒着他发生过的一切。

 

“你凭什么可以这样断定?因为古芝伸吾是个大好青年吗?那么他带走轨道炮的理由是什么?射穿仓库墙壁的原因又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测试轨道炮的威力吗?作为警视厅搜查一科的一员,我想拜托帝都大学的汤川副教授,接下来请和我一起去搜查本部,为我们解说一下轨道炮的情况。希望你说明一下你让古芝伸吾制造的这件武器的情况。”

“如果用于杀人,那它就是武器。”

“在这次案件解决之前,我不会再作为朋友和你接触。如果我要到这里来,也是作为一名刑警。”

 

草薙没有错。

汤川一直是知道的。

就像他知道草薙从不麻烦别人。他也知道……草薙也从不声色俱厉地说服别人。

草薙从不是一个会放弃底线的人。如果立场能够被认同,那么就被认同。如果立场得不到认同,那么就坚守立场。

而你又做了什么呢?他问自己。

你用了最极端的方式逼迫古芝放弃复仇。你用了最没有意义的方式把自己卷进案件。你甚至用亲自执行杀人的名义,来威胁草薙。

你是认真的吗?

恐怕是的。

如果草薙当时没有按你说的做,你会发射轨道炮吗?

这次汤川迟疑了。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准备好。

准备好了自己承担教育者失格的责任,准备好了面对罪名、法庭甚至牢狱,却没有准备好……真的去剥夺一条生命。

草薙是不是看出来了呢?

所以那个时候,草薙没有再靠近,也没有再通知其他人来。只是被内海远远地拦在后面,看向他这边。

草薙给了汤川劝说古芝的机会。但是汤川也知道,如果古芝执意杀人——草薙绝不会给他发射轨道炮的机会。

那时候他甚至不敢看草薙的眼睛。

 

所以事件结束之后,他匆匆接下了去美国的项目,在任何人——任何人来得及联系他之前,踏上了全日空的飞机,跨越大洋,启程前往纽约。

甚至还发了那样一条短信。

草薙始终没有回复。

如今汤川冷静下来,再想要后悔和道歉……

也已经远隔重洋。

不知道草薙是不是也像他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体会过心底深处泛起的钝痛。

可以忍受,但是让人非常难过。

 

他短暂地睡过去了一会儿。

接着在天光破晓的时候喘息着惊醒,捂着胸口弯下腰去,冷汗湿透了衬衣。

心悸一般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痛,夹杂着惊慌和恐惧,说不出具体哪里疼,仿佛疼痛是从灵魂里透出来的。

“Yukawa?”

旁边小憩的同事被惊动,过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汤川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疼痛开始渐渐消散,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惊慌。

他记得上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同样的疼痛让他摔碎了眼镜,接着他就收到了草薙受伤的消息。

“Hey, what’s wrong? Do you need an ambulance?”对方一连串地问道,“Is it a heart problem? Or something happened to your soul mate?”

汤川一口气还没喘匀,听到最后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

“My soul mate?”

对方露出了果然的神色,开始滔滔不绝地向他科普——最近的调查显示,大概5%的人会在灵魂伴侣受到恶意伤害的时候产生感应,大多数是胸口疼痛,也有头晕恶心头痛一类症状。不过你已经不疼了嘛,那就说明对方没有危险了,你不用太担心……

汤川没有听完。他丢下喋喋不休的同事,抓起手机给内海挂了个电话,并且在对方接起来之后,连招呼也没有打,兜头问道:“草薙怎么了?”

 

14

内海没有对汤川的这个电话表示太大的惊讶,也没问汤川是怎么知道的。

“被罪犯偷袭了。”她简短地回答道,“伤了左肩,肩胛骨可能有骨裂,左胸被划伤——不过刀被肋骨挡住了,没伤到内脏。他已经在送去医院的路上了,您放心,急救医生说没有危险。”

汤川这才短短地松了口气。

内海那边一片混乱,似乎是有人问她是谁的电话,汤川隐约听到内海回答对方:“伽利略老师的,来问草薙前辈的情况——你先过去吧,我马上就到。”

他握着手机愣住。

伽利略老师。Galileo……G。草薙左胸的G。

草薙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称呼……他只是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樱花印记,其实是他的警徽。

 

汤川当天就订了机票飞回东京——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日本的深夜。他也没有回家,打车直奔医院。

路上他收到了内海发来的信息。

肩胛骨骨裂,软组织挫伤,左侧肋下的伤口缝了五针,没有致命伤,修养几天就能出院。

他本来该松口气的,心脏却越跳越快。

对他来说,紧张是个很久不曾有过的体验了。

最后他终于到达了住院部,内海用警视厅的名义帮他打好了招呼,尽管不是探视时间,他仍然被放了进去。

草薙那时候已经睡了——显然睡得不那么舒服,眉头微微皱着。

半年没见他也没怎么变,似乎是瘦了一些,颧骨上还有一道擦伤。

汤川俯下身,用手背轻轻蹭了一下草薙的侧脸,拨开散乱的额发。

皮肤有些湿冷,铺了一层虚汗。

草薙哼了一声,居然有点醒了。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立在自己床头的黑影,竟然只靠一个剪影认出了来人。

“汤川……?”他迷迷糊糊地问。

“吵醒你了吗?”汤川不敢拉椅子过来,怕惹得草薙彻底睡不着了,只好在床边蹲下身,“是我。接着睡吧。”

“唔。”

草薙居然侧头往他手边蹭了一下。额发擦过汤川的手背,让他震惊地僵在了原地。

“你不是在美国——哦,是做梦啊。你出国以后我第一次梦到你……”他听到草薙嘀咕着说,“你还生气吗?都是做梦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汤川愣了愣,终于再也忍不住,在黑暗里勾起一个笑容。

他这才想起来,止痛药里有镇定和麻痹神经的成分,草薙看着是在和他说话,人八成不太清醒,大概以为自己在梦里。

于是他只好顺着草薙的话说下去。

“我没生气,不会和你生气的。别说话了,睡吧。”

“我告诉你一件事啊……”

“嗯?”

“汤川,G是伽利略的意思。”草薙含糊地说着,声音里压着点笑音,“我还谁都没告诉过。”

汤川叹了口气,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低声说,“好了,睡吧。”

 

15

第二天草薙彻底清醒过来,看到站在他床边的汤川——不是做梦,是汤川本人——的时候,才真的差点跳起来。

汤川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汤川?你……你不是……你为什么……?”

“我感觉到了。”汤川低声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两次你受伤,我都有感觉。”

草薙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瞪大了眼睛。

“我接了项目去美国,但是一直想……回来和你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但是还是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劝住了古芝君。”

草薙良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会杀人的。” 最后他慢慢地说,“杀人这样的事……就算你做好了觉悟,也不是第一次做就能干脆地扣下扳机。我不行,汤川,你也不行。如果当时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会阻止你的。”

汤川只是摇了摇头。

“我想到了。”他低声说,“草薙,那条短信,你没有回复的那条。我还可以……纠正它吗?”

草薙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副教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摘下了右腕上的手表,露出了手腕上玫瑰金色的樱花印记,伸手给草薙看。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朵樱花。”他说,“但是草薙,它不是的。我早就知道它是什么了,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草薙只是看着他。

汤川起身走向衣架,从草薙的灰色西服上摘下了那枚警徽,和手腕上的印记并排放在了一起。

“它是这个。”他低声说,“草薙,那个人是你。我也一直都希望那个人是你。”

随着这句话,暗金色的纹路突然在他皮肤上浮现出来。它们彼此交错连接,用细而有力的笔触拼出了一个名字。

草薙俊平。

是草薙自己的字迹。

 

草薙一早上被过多信息轰炸的大脑,至此终于稍微醒过了神。他挣扎着坐起身,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去够身后的绷带接头。

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汤川伸手撑住他的后背:“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帮我。”草薙咬着牙,“把绷带解开——它们挡住我的灵魂印记了,我看不到。我也……我从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喜欢你。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左胸口传来微微灼热的感觉,他知道,那里正渐渐蔓延出一个牵挂了十几年的名字。

汤川似乎是叹了口气:“你这样等一下要被医生骂的。”

“不管那么多了——你帮不帮忙?”

汤川在他身后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帮他拆下绷带。最后一条绷带落下去,草薙微微有些发抖,闭上了眼睛。

接着他听到汤川伏在他耳边低语:“你看。”

浅棕色的花体字母G下面……已经多了一个名字。

湯川学。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猜错。G真的是Galileo的意思……”

汤川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G是Gift的意思。”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抚过草薙的左胸的印记,“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是命运给予我们的,最好的赠礼。

#汤草(2)

文章作者:墨洛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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