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江/火有]アカイイト・上篇・三轮之线

March 05, 2025 / 古川政良 / 41阅读 / 0评论 / 分类: アカイイト / 红线

哨向paro的日推三对CP(岛江/火有/御石)的Crossover系列文

阅读前提示:

  1. 江南君叫鹿谷老师火村老师有栖川老师均写作老师读作さん,请读者朋友们自行脑内替换一下。

  2. 火村叫有栖川日语写假名アリス的地方中文会直译为“爱丽丝”,其他人叫有栖的时候日文写汉字有栖,则中文同写为“有栖”。

  3. 参照原作,在哨向世界观下为原作中的几位推理作家设置了“推理小说爱好者”和“业余会进行推理创作”的背景,因此虽然是哨向AU但鹿谷门实和岛田洁两个名字都会使用。

  4. 上篇主岛江,火有打辅助。下篇主岛江/火有,御石打辅助。御石线的主线将在姊妹篇《アオイトリ/青鸟》补完。

其余设定和彩蛋会在结束后注明,请大家在阅读时自行探索。

那么阅读愉快!

江南孝明从噩梦中惊醒。

说是惊醒,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陷入了另一个噩梦。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连呼吸都像是有刀片在气管上拉锯,身体已经大半失去了知觉,连动一下手指都艰难。不管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眼前都是一片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

……自己不会是失明了吧。其实自己已经在外面了,只是看不见?

不,这样的想法太乐观了,四周沉闷的死寂无法支持这样乐观的想法。

这是第几天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南开始无法依赖自己的生物钟进行大致计时,昏睡过去的次数逐渐记不清晰,现实与幻觉的边界也变得越来越暧昧……每次从梦中醒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过量也过于漫长的黑暗已经摧毁了他的精神。

……鹿谷老师。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亲切的、偶尔会对他露出孩子气笑容的脸。江南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企图从中获得一点点清醒和安慰。

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都这样了,自己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这里……

不可以这么想。江南再次阖上双眼,用力掐断了自己向深渊滑落的思绪。

四周的黑暗变得愈发地浓稠……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啊啊,又来了。

虚空中传来嘈杂的喧哗,混着尖锐、失真的人声。

“……你就在岛外的,对吗……”“……你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为什么……”“……救救我……”“……为什么不来救……”

“对不起。”江南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再怎么张开嘴,也不过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浓稠如浆的黑暗中,那些扭曲的面容齐齐转过身来,扼住了江南的咽喉。

“什么情况……”

火村英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上走着,一直在前面领路的西伯利亚狼却立起耳朵停了下来。

周围的地面突然开始发出轻微的震颤,以火村现役首席哨兵的敏锐听觉,隐约还能听到从远处一幢钟塔传来的轰隆隆的低鸣。

火村微微皱起眉头,看向身旁的有栖川有栖:“地震?”

有栖川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这么大范围的精神力波动……不好,火村,快去那边!”

虎猫和狼已经应声蹿了出去,但下一刻——

“……!”

剧震中,火村先一步拉住了有栖川的手。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远处高耸入云的钟塔正如慢镜头一般缓缓崩解,坠入一片灰白的烟尘。

木屑的味道。

潮湿的味道。

水的声音。

还有……

“醒醒,小南……振作一点。”

似乎是因为紧张和关切,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

他最为想念的声音,正呼唤着他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梦,倒不算太糟,江南在迷蒙中想着。可这个人现在不该在这里的。

这个梦也要到此为止了吗。

但别的感觉出卖了他——他好像被一种温暖的触感包裹着……虽然眼前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闭上眼和睁开眼,映在眼底的光亮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差别。

记忆和感觉都在一点点回笼……

对了。江南孝明突然从纷乱的记忆里抓到了一点线索——刚才那一声巨响。

“鹿谷……老师……”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现实。有人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撞开了门,一把将他护在了身下。

即便被蒙住了双眼,他的感觉也绝不会出错。

这是属于鹿谷门实的温度。

“太好了,小南,你没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亲切又温柔的声音,让江南紧绷的神经几乎就要放松下来。可是不对,他心里有一个角落已经注意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异常……

“鹿谷……老师……?”

耳边,鹿谷的喘息声似乎更重了一点。

江南用力挣了一下,抬起手,却摸到了一手温热的、黏腻的触感。

如同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意识尚不清醒的时候听到的那一声钝钝的闷响是什么了。

“鹿谷老师!”

“别动。不能解开。”

他挣扎着想要解开蒙住眼睛的布,手却被鹿谷不由分说地按住了。鹿谷近乎气若游丝,语气却温柔又坚决:

“别看,小南,不要看。”

……啊啊……那是血肉被什么东西贯穿的声音。

一股寒意从江南心底升起,天旋地转的眩晕几乎要夺走他的意识。他咬紧了牙关,却没有办法抑制身体越来越剧烈的颤抖。

心脏仿佛被绞成了一团血糊糊的浆液,在胸腔里都忘了该怎么搏动。

鹿谷像是要抚平他的颤抖,拼尽全力收紧了这个怀抱,力度之大仿佛要把江南揉进自己的身体。可他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变得越发嘶哑,落在江南耳畔的喘息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对不起小南,是我来晚了。”

江南孝明的印象里,这是鹿谷门实在那起事件中,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火村和有栖川到达那座十角钟塔的时候,医疗队已经先走了一拨人。

忙碌奔走的人群里,只有一个双眼被蒙住的年轻人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废墟上,与周遭紧张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火村看着青年手上暗红的血迹和脚边半干的血洼,心头也是一紧。

“喂,江南君……!”有栖川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去,关切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是——”

“爱丽丝。”火村轻轻地叫住有栖川,摇了摇头,“血不是他的。”

有栖川眨了眨眼,愣了一下,然后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火村的言外之意。有栖川拉了一下江南,皱了皱眉,低声对火村说:“你外套给我。”

火村没有二话,脱下外套就递给了有栖川。

有栖川把外套披在了江南身上,又向还在收拾的医疗队借了水和湿巾,替他把手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从血迹干涸程度和颜色来看,江南已经在这儿待了有一会儿了。

刚才的精神力震荡……就是他吧。有栖川心里有了大致的判断——出发前他和火村已经了解过大概的情况,这是鹿谷门实和江南孝明第一次以搭档身份执行任务,但根据鹿谷传回的消息,三天前,江南与小队彻底失去了联系。

低烧可能是脱水的症状,但看起来刚才已经有人给他喂过了水。如果是关在钟塔里三天不见光,那蒙住眼睛的布还是暂时不动为好。有栖川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不太放心地再次低声询问了一句,又放出精神力试探性地接近江南。

可江南就像被抽走了魂一样,没有给他任何回音。

“嗯,对,就是山脚下的那个十角钟塔,伤员名单您有吗?啊,非常感谢!名字是……”

在有栖川他们不远处,火村已经和这里的负责人交涉完毕,借到了无线电设备联系上了最近的指挥部。有栖川拉着江南的手,不无担心地望向火村那边。

那边,火村露出了一个有点为难的表情。

“好的您稍等……”火村与有栖川对上视线,“爱丽丝,说是需要鹿谷老师的名——”

“……岛田。”

不等有栖川回答,一个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像是对“鹿谷”这个名字有了反应,江南轻轻抬起头转向火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鹿谷门实的本名,岛田洁。”

现在不是诧异的时候,火村定了定心神,重新拿起对讲机报了姓名。

片刻后,火村结束了通话,来到两人身边。他弯下腰对年轻的向导说:“查到鹿谷老师在的医院了,说是刚做完手术还没有脱离危险,我和爱丽丝现在准备过去,你要一起吗?”

有栖川感到江南握着自己的手倏地收紧了,只见年轻人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火村老师,还有有栖老师。”

江南孝明终于得到医生许可摘下蒙在眼上的布,可以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的鹿谷时,第一个浮上脑海的想法却是——

太瘦了。

江南在人群中已经算得上身材纤细,鹿谷门实比他高出近10公分,看上去却反而比他还瘦一些。只是这人平时总是活力四射,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体力可以花在那些引起他兴趣的谜题上,旁人看来,绝不会把他与“单薄”这样的词挂勾。

然而现在,鹿谷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房里,江南才突然惊觉,原来睡着的鹿谷老师,看起来也像纸一样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一点重量。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地方站了多久,自己对于时间流逝的感觉恐怕已经彻底坏掉了吧。不能视物的时间长了,恢复视力后的世界反而需要重新适应。也许是因为这样,江南感觉周遭的白色刺得他心惊肉跳。

有栖川中间来了两趟,第一趟来的时候他和火村一左一右地强行把江南架走做了全套检查,第二趟则给他带了水和便当。江南其实没有什么食欲,但有栖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叹了口气说:你就算能熬到他醒,他第一眼看见你这样难道会好受吗?

于是江南乖乖接过了便当。

鹿谷门实在重症室躺了整整一周后终于脱离危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出于对S级哨兵的照顾,医院方面给他安排了个位于拐角的安静单间。江南以搭档身份申请了陪护。开始的几天他还回家处理一些工作上遗留的事务,后来干脆把终端关了机,收拾换洗衣物直接住了进来。

幸好他还有个搭档的名分。

想到这里,江南几乎要苦笑出来——如果没有办法以“鹿谷门实的向导”留在这里,他无法想象自己还能不能撑到现在。

他用双手握住鹿谷的手。鹿谷的手比他大一些,常年高强度的外勤让这双手遍布着粗糙的茧,但在江南眼里,这双手或许是世界上最灵巧的一双手也说不定。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搭档申请批下来那天的画面。那天鹿谷高兴地把两人份的回执在桌上翻翻叠叠,不一会儿就折出了一只小兔和一条小蛇。鹿谷把纸折的蛇和兔放在江南的掌心,用那种鹿谷门实惯有的轻快语调对他说:那今后就拜托小南啦。

……拜托什么的,自己明明根本就没能做好。

他的眼前闪过几天前自己终于鼓起勇气认真研读的诊断书。说是鼓起勇气,其实越看到后面越是不敢再多看,即使没有了解过医学相关的知识,他也知道那上面的术语是在告诉他,鹿谷门实是在倒塌的十角塔里被一根坠落的钢筋贯穿了身体,造成大出血。

大出血三个字映在江南眼底,让他无法不回忆起当时自己手上那温热的、黏腻的触感。

……那是血的触感。

鹿谷门实的血。

医生宽慰他说,这小子命挺硬,那根钢筋硬是没扎到什么重要器官,救得也及时,大出血没造成什么严重问题,幸运地捡回一条命。江南听着这些话,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想要大喊:这怎么会是幸运,医生凭什么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鹿谷老师根本不会受伤的。

但他当然不可能对医生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他只是木讷地点着头,说了一句谢谢。

江南闭了闭眼,把这一切纷纷扰扰的思绪都清出脑海。他跪坐在地上,把上半身伏在鹿谷的手边,拉着鹿谷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

……好凉。鹿谷老师的手以前有这么凉吗?

他强迫自己想着这些轻飘飘的问题,渐渐地,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变得轻飘飘起来……长时间的折磨、过量的疲惫终于在此刻打倒了他的精神,让江南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梦魇一般的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里不知道迷失了多久……

“……唔……”

贴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微弱地抽动了一下。

江南猛地睁开了眼,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鹿谷老师……!”

“嗯……”鹿谷门实眯起眼,似乎是在思考这里是什么地方。在江南的脸闯入他的视线的瞬间,鹿谷第一次绽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

“哎呀,小南……嗯?怎么这么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在鹿谷的话说完前,泪水已经抢先一步从江南的眼眶滚落,砸碎在鹿谷伸向他的手心。

按铃、喊护士、身体检查,一套流程走完已经是后半夜。鹿谷在病床上完全没有病人的样子,脸上挂着江南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一一应下值班医生的叮嘱,在此过程中手还不安分地在被子下对江南的手拉拉扯扯。

送走了护士长,鹿谷舒了一口气,转头朝江南笑了笑。他费劲地把自己往床的一侧挪了挪,然后拍了拍空出来的半边空床对江南说:“上来。”

江南的眼眶还带着哭过的微红,他有些别扭地别开视线:“鹿谷老师,这不行……”

“好啦好啦,上来吧。”鹿谷指了指自己头上写着主治医师名字的牌子,狡黠一笑,“宇多山小姐和她丈夫还欠着我一个人情呢,不会打我们小报告的。”

江南微妙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宇多山桂子,啊,是那个宇多山吗……鹿谷之前的向导。

就在他发愣的当口,鹿谷已经不由分说地伸手牵住了江南的手腕。

“我好久没和小南这样聊天了,满足一下我呗?我是病人嘛,小南会迁就我的吧?”

“就算你这么说……”

鹿谷完全不理会江南微弱的挣扎,正要把人强行拉上来。就在此时,他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弯下腰,从床上费劲地探出半个身子,把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的雷克斯兔拎起来,抱到了床上。

江南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精神体偷跑出去了。

这是最低级的向导都不会犯的错误。

江南连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力状态。果然,有一大部分精神力已经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朝四周逸散了一大片……

这样下去他做不了鹿谷的向导的。

鹿谷不会需要一个连基本的控制精神力都做不到,只会拖后腿的向导。

仿佛感觉到了主人内心陡然升起的恐惧,雷克斯兔一个劲地往鹿谷的怀里缩。鹿谷温柔地把兔抱了起来,没打点滴的那只手轻轻搔着兔耳根部的软毛。

“它都跑出来找我啦,小南应该很累了吧。”

鹿谷的语气依旧平和轻松,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对不起,鹿谷老师,我……”

江南突然注意到,四周逸散出去的精神力,在触碰到这间病房的边界时,都被另一股精神力轻轻引导着调转了方向。

这应该也是自己没有在医院里触发警报的原因。

自己被他保护了。

江南意识到这一点,又产生了一股要哭的冲动。他连忙低下头,把自己的精神力收回来,就在这时,鹿谷把兔交给自己的精神体,江南被他一拉之下上床,鹿谷顺势把江南圈在了怀里。

自己的呼吸轻轻喷在鹿谷的胸口,意识到这一点的江南不禁放轻了呼吸。

他听见鹿谷说:“不要再说对不起啦,再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拿小南怎么办才好了。”

“对、啊……”

下意识的道歉被堵在了半路,鹿谷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出来。可能是笑的时候牵到了伤口,没笑两声他又吃痛地倒抽一口凉气。

江南紧张了起来:“鹿谷老师,果然我还是下——”

“不行,没有小南我睡不着。”

“怎么能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我是病人嘛。”

“为什么……”

江南开口变得越来越艰难,他拼命地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藏在两人身体间的缝隙里。为什么不让自己藏起来呢?明明已经哭过一次了,不应该再有第二轮了,明明一点都不想让鹿谷老师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鹿谷的声音染上了一点无奈:

“小南是吓到了,对不对?对不起啊,明明小南已经很辛苦了,都是因……”

……不是这样的。

鹿谷老师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

是因为……

“都是因为我!”

江南突然发狠地攥紧了鹿谷的衣襟。

鹿谷惊讶地收了声。

病房中只回荡着两个人交叠的呼吸声。

鹿谷极认真地观察着——江南应该是要哭的,可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哭泣的功能。

仿佛有什么力量从身体内部把他的哭声强行掐断了一样,明明已经怕成这样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眼眶明明红得要命,却硬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明明正看着自己,鹿谷却觉得江南的视线里空无一物。

按理来说,鹿谷才是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遍的人,可两人身体贴在一起的地方,却是江南那边更冷。鹿谷微微皱起了眉,抿着嘴唇,不动声色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尝试着用体温让江南的身体暖和一点。

这样的动作毫不意外地让他的伤口撕裂般疼了起来,然而鹿谷现在不太顾得上了。

他只是一下一下抚摸着怀中人的脊背。

渐渐地,鹿谷感觉到,怀里的这具僵硬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我害怕了……”

过了不知多久,江南终于从喉管里挤出一句带着哽咽的话。

鹿谷的心也仿佛也跟着停跳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里好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我想我是不是出不去了,要是再也见不到鹿谷老师怎么办、如果鹿谷老师在就好了……很没出息的想法对不对,就像那次,如果我能再聪明一点、再努力一点,一定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人鹿谷老师才会——”

他说得极快,声音极低,仿佛只要稍微停下来就会被过去的幽灵拖入恐怖的深渊。鹿谷察觉到他情绪越来越失控,担忧地叫了两声“小南”,可陷入恐惧里的江南似乎完全听不见他的呼唤。不得已,鹿谷伸手托起江南低垂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江南君,冷静点。”

鹿谷难得用正确的读法叫全了他的姓氏。

江南打了一个激灵,鹿谷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映入他的视线。

“好好看着我,我在这里。”

江南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我在这里的。”鹿谷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鹿谷才听见自己怀里传出一声极无助的、哀鸣般的呜咽。

阳光从窗帘没拉紧的间隙之间透进来,静静地落在年轻人发间时,鹿谷门实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江南孝明还窝在他的怀里沉睡,一只手牢牢攥着他的衣襟。

这孩子承受的折磨太多了,压抑在心里的恐惧也太多了。这场恸哭像是一场泄洪,彻底掏空了江南所剩无几的意志力,以至于他哭到最后人还在抽噎,身体却像电量耗尽般直接在鹿谷怀里昏了过去。

这种要断气一样的哭法太不正常,鹿谷心惊胆战,搂着人反复给他顺着气。

江南昏过去后,他小心替江南擦了眼泪,一晚上没敢松开怀抱。到天亮这会儿,伤口已经疼得有点发麻。

他观察了一会儿江南的状态才艰难地坐起来,调整了一下两人的姿势,让江南靠得更舒服一些,自己也不至于压着伤口,同时手还能腾出来去够床头柜。

这么一番折腾,江南愣是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明明已经撑不住了还要逞强……

鹿谷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

火村英生和有栖川有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副情形:两个身材都称得上修长高挑的大男人挤在一张窄窄的单人病床上,传说中大难不死的S级哨兵鹿谷门实怀里圈着他熟睡的向导,正在专心致志地折叠一张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小票纸。

火村挑了一下眉。

鹿谷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指了指怀里的人又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指了指外面。

这是“别吵醒他,出去说话”的意思。

火村和有栖川碰了一下眼神。

有栖川和火村之间自有无需言语的默契。他朝火村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猫一样溜进了病房。鹿谷小心翼翼地把江南安置在床上,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末了想想又不太放心,把精神体放了出来。

鹿谷的精神体在塔里算是罕见的品种,和鹿谷门实其人一样,给人一种阴郁和不好接近的第一印象。

——一条体长近两米的银环蛇。

任谁见了这样的精神体都不免觉得危险和不祥,不过江南孝明倒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抵触。

银环蛇一落地就自觉盘在了江南身边,半身直立,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守护者。

鹿谷这才向有栖川无声地打了招呼,蹑手蹑脚出了病房。出去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火村觉得,此人刚被钢筋捅穿腹部进了ICU,这才躺了几天就能上天下地活蹦乱跳,充分证明了老话所说的“祸害遗千年”。

医院大大的禁烟标志下,鹿谷半开玩笑地问火村带烟没,被火村一句“你要是瘾这么大去外边我抽一根你专门看着”堵了回去。

鹿谷不以为意地笑笑:“那我开门见山地问了——上头的大人们是怎么定性的?”

“上头研判后觉得主要责任应该在你。”火村坦诚地说。

鹿谷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耸了耸肩:“毕竟考虑到当时在场的两个人的能力评级,这种大规模危害怎么也不像是B级向导造成的呢。”

“你不说,爱丽丝不说,没人拿得出证据。”

“那真是万分感谢。”

“本来是打算问问你的意见再说,不过现在看来……明天我会提交一份报告,说十角塔倒塌是你因为向导不在,精神力失控造成的,做好写检查的准备吧。”

火村瞥了鹿谷一眼。

“这也是你希望的吧?”

“哎呀,真不愧是火村大老师,被看穿了。”

鹿谷狡黠地一笑,不过这个笑容很快就消失在他脸上,火村察觉到,对方的眼神变得有点冷。

“……我不可能把他交出去的,他这个状态,扛不下来内部调查。”

鹿谷微蹙着眉,语气很轻。

火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你不会打算瞒一辈子吧?那孩子很敏锐的,总有一天会意识到吧。到时候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至少现在,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

听着对方模棱两可的语气,火村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振作了一下精神,用一种七分无奈、三分调侃的语气说:“我说鹿谷大老师啊,你偶尔也相信一下其他人,不好吗?”

鹿谷勾起唇角:“说什么呢?我现在就很信赖火村老师和有栖呀。”

“……那真是万分感谢啊。”

火村挑衅般地原话奉还。

鹿谷瞬间绽出了一个孩子般开朗的笑。

鹿谷门实刚一打开病房的门,雷克斯兔便炮弹般弹射起跳向他飞来,幸亏鹿谷眼疾手快接住了,才没让这位着急的小朋友撞上门框。

火村也俯下身摸了摸跟着蹭到他脚边的虎猫,抱着它直起身:“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江南孝明已经醒了,正坐着和有栖川分享着一袋芒果干,气氛看起来相当和谐愉快。刚才三只精神体应该就在一边玩耍,现在雷克斯兔和虎猫都溜走了,只剩下银环蛇孤家寡人地吐着信子表达不满。

有栖川带着几分揶揄说:“当然是正准备给江南君讲讲鹿谷大老师大学时代的光荣历史啊。”

“我好像知道了。”鹿谷故意板起了脸,“不许再说那件事了。”

“那怎么行,那可是读者们都不知道的内幕故事啊。”有栖川不怀好意地冲江南挤挤眼睛,“江南君绝对想听的吧?”

被突然点名的年轻人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有栖川,又看了看鹿谷,视线逡巡了几个来回才支支吾吾地说:“和鹿谷老师有关的事的话……我想听。”

有栖川有栖大胜利。

“嗯,我也很有兴趣。”火村看准了时机在旁边煽风点火。

这下是三对一了。有栖川一脸“你看吧”的表情,得意洋洋地看着鹿谷。后者只得叹了口气,一只手捂了捂脸,宣布投降。

“那还是大学的时候。和己前辈组织我们几个学校的推理社团联合搞了一次模拟暴风雪山庄,那天晚上总共来了二十几个学生?随机抽签决定自己是侦探组还是凶手组。”

“鹿谷老师是……”

“鹿谷是侦探组呢,信心满满地说他可是被和己前辈评价为‘猜凶手大师’的人,暴风雪山庄又是他的长项,但凡没能及时揪出凶手,让凶手得手一个人,他就为被害人念一遍经。”

火村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抿着嘴唇忍住了笑。

鹿谷家在九州经营着一座寺庙,他是家里的老幺,在场几位倒是都知道他的背景,只是没想到鹿谷当年也有这样年少轻狂的发言。

“结果呢?侦探组和凶手组,哪边赢了?”

江南听得入了迷,连拿在手上的芒果干都忘了送进嘴里。

“还剩最后一天的时候,鹿谷找齐了最后一个凶手,不过嘛——”

“不过二十几个人最后只剩下五个人左右了,侦探组除我以外全灭。”鹿谷叹了口气,接过了话头,“真不愧是和己前辈带领的凶手组啊……光是有栖就拿下了七杀的战绩,我怎么都没想到有栖也是他们凶手组的。”

“都是和己前辈指点得好。”有栖川伸出手指得意地晃了晃,“那个时候谁不知道你是研究会头号石冈和己大粉丝,你太拘泥于前辈写过的谜题啦,所以才会被前辈摆了一道。”

“最后呢?念经的事怎么算。”火村饶有兴趣。

鹿谷瞪了火村一眼,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中无奈开了口:

“……愿赌服输,最后一晚的活动是所有‘死掉’的人都过来躺在我面前被我‘超度’了一遍。”

——这个场面怎么想都充满了滑稽。

火村相当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江南虽然努力忍住了声音,到底还是没能压住眉梢眼角的笑。

“啊啊真是的,这种老黄历不用连小南都告诉吧?”

鹿谷嘴上这么说着,但从他时不时瞥向江南的温柔视线来看,他其实完全不介意有栖川披露这则旧事。

聊过逸事,鹿谷和有栖川也顺便对了下正在合作的剧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瓜分了火村和有栖川带来的慰问品。眼看时间不早了,鹿谷以“再待下去有栖要把我三岁的黑历史都抖出来了”为由,把两人连推带搡送出了病房。

坐上火村的副驾驶席,有栖川看火村还在琢磨着什么一脸出神的样子,伸出手在火村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大教授?这么有意思。”

“没什么,只是注意到了一件事,有点好奇。”火村收了收心,拧上钥匙打火的间隙往有栖川那边瞥了一眼,“你和鹿谷好像一直都是互称笔名。”

火村的语气是他一贯的散漫,然而有栖川听出来了,这话里多少有点曲折的深意。

“哦,这个啊……”有栖川几乎要笑他,“我们一开始认识就是因为学校的推理小说读书会和他们的推理小说研究会经常在一起玩嘛,笔名的话看两边的会刊的人都很熟悉了,本名反而是后来才知道的呢——不过嘛,那都是认识你之后的事了。”

这最后一句话似乎让火村很是受用。他愉悦地微微眯起眼睛,撇了撇嘴。

“岛田洁,鹿谷门实,文字游戏呢。”

“是啊,我知道也是因为后来和己前辈组织我们这些新人出一本特辑,这家伙为了把自己的本名藏在作品里,把我们全员的本名都以同样的手法在文章里悄悄披露了。”

说起这茬,有栖川也不禁苦笑。

“像他的作风。”

“是吧?”

火村不答,只笑着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变成了某种复杂的凝重。

“石冈前辈啊……”

火村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有栖川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不禁问道:“怎么了?……你和鹿谷在外面聊什么了?”

火村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过,临走前鹿谷给了我这个,说是这次多亏他才没出大事。”

火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抛物线扔给了有栖川。

有栖川接住一看,那是一张小票纸折成的鸟类折纸作品。翼展宽阔,尾羽层叠分明,其复杂与专业程度一看就出自鹿谷门实之手。

尽管是折纸,却精准地表现出了大而弯曲的喙,以及又长又尖的颈羽,让人一眼就能辨认出物种——

那是一只渡鸦。

认出的瞬间,有栖川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连忙抬头看向火村:

“御手洗前辈……?”

火村点点头,然后目视前方,缓缓踩下了油门。

在窗边目送两位友人的车驶出医院大门,鹿谷门实回头望去,果不其然看见江南垂下了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有心事吧。鹿谷不无担忧地想。

“小南累了吗?要不要再吃点什么,或者干脆再睡会儿?”

江南摇了摇头,他想挤出个笑脸,无奈尝试了几次都有些勉强:“……我是觉得今天已经睡得够久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小南应该多补补觉才好。”鹿谷单手摸了摸下颌,思索道。

江南把头埋得更低,双手微微用力攥紧了眼前的被单:“鹿谷老师才是,明明应该多休息的,昨晚还……”

他还没说完就被鹿谷门实揉了一下脑袋,话也跟着断在了半路。

鹿谷语气沉稳地说:

“小南应该不是想和我说这个吧?”

江南愣了一下。

他意识到,这个人早已看穿了这样不堪的自己。

鹿谷的口吻带着一种长辈般的纵容:

“小南有话对我说的话,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着的。”

那些莫名的情绪似乎又翻江倒海地要涌出来。江南连忙闭上眼,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把这些要冲出喉管的东西咽了回去。

……我这样,真的可以吗?

江南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

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鹿谷也并不催促,只用手指轻轻梳着怀里雷克斯兔的皮毛,耐心等待着。

良久,江南才喃喃自语般低声问出一句:

“……鹿谷老师,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向导呢。”

雷克斯兔往鹿谷怀里瑟缩了一下,被鹿谷门实温柔地搂住了。

“鹿谷老师,以前和有栖老师也搭档过不是吗,然后……在我之前,也和宇多山前辈搭档了很多年。

“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您会选择我。待在鹿谷老师身边的向导……

“——不应该是我的。”

江南几乎是逼着自己说完。话音落地后,病房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音。

他知道鹿谷门实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可江南实在没有勇气抬头去看鹿谷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啊啊……原来即使是面对鹿谷,自己也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视线里渐渐弥漫起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接着,这层水雾变得越来越重,最后凝结为实体,坠在纯白色的被单上,洇出一小片暗色。

就在他的情绪即将滑入深渊的时刻,江南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鹿谷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他全无察觉。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手牵引着,靠在了鹿谷门实的身上。

“这个啊……头疼了,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鹿谷一本正经地“嗯”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先澄清两件事吧。第一是有栖在大学时代确实和我临时组过两次搭档,但他受不了我的战斗风格,所以回来后就当场宣布这辈子都不要再和我搭档出任务了——而且他和火村是什么关系,你也知道吧?”

“……哎?”

“小南还没看出来吗?好吧,那这事先放一放,等我以后再详细告诉你。总之,我和有栖作为推理小说同好算是意趣相投,但作为哨兵向导就太八字不合了。

“第二件事是,在认识小南之前,宇多山先生就和我提过不再和我一起出任务的想法,当时桂子小姐的预产期快到了,他一个准爸爸没道理一天天地和我在前线卖命,所以那个时期大部分的任务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执行——不然小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也不会混在火村他们队伍里。

“我个人觉得没什么不好,我也不是非和谁在一起才能行动。”

江南的呼吸微微一滞,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

鹿谷用一种轻快又认真的语气说:

“接下来是正题——

“小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是江南即便到了死前走马灯时也不会忘记的初遇吧。

3月26日——这个日期,至今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在江南的记忆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林地里,没有伞,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淋得透湿。他艰难地眯着眼睛辨认方向,时不时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小的笔记确认——因为这场大雨,笔记的页面上已经沾上了点点水痕。

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江南不安地皱起了眉,在他脚边,江南的精神体——一只栗色雷克斯兔——也跟着轻微跺起了脚。

大约三小时前,江南孝明在菅川附近的营地休息时,收到了一则来自公共频道的匿名消息。

他还没点开消息,周围已经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这什么啊……推理小说?”困惑的声音。

“公共频道的垃圾短信吧。”冷漠的声音。

“是不是和朋友私聊发错频道了啊?”嘲讽的声音。

看来,发送消息的人应该是做了全频道广播。

推理小说……?

这个关键词让江南心里一动。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点开了长消息。

这的确是一篇小说的序章。开头用了两个小节,讲述了一位东京的男大学生暑假期间来到乡下,在森林里偶然进入了一座纯白色的宅邸,在其中遇见了一位神秘少年的故事。

‘鹰西哥哥,请你下次再来吧,我们下次还会再见的,对吗?’少年将指南针递给鹰西,‘森林很危险,请一定按照这个指南针的指示走,不要被狼吃掉了哦。’……结束。”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还起了风,这是要变天的征兆。

江南阅毕,缓了缓神,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才发觉自己的脖子已经有点僵硬了。

平心而论,作者的写作功底相当不错,文字洗练,字里行间寥寥几笔就营造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作者发送的是全频道广播的匿名消息。虽然由于塔的机构规模越来越大,这种不加密的全频道广播,使用频率已经变得越来越低,但江南思来想去,也不觉得会有人使用广播频道发送垃圾信息。

而且……这篇小说里的一些细节,让他有点在意。

以作者行文间展现出的高素质,江南觉得对方不像是会搞错这些细节的人。

那么,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献给读者的挑战书”了吧。

江南怀着几分好奇和跃跃欲试,从口袋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大约十分钟后,江南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最后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跑向了指挥部。

再然后……就是现在。

他已经有些气馁了。难道说,真的只是自己牵强附会了?但作者附加的信息含义这么明确,不应该有错才对……

咔擦。

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夹杂了一丝轻响,雷克斯兔倏地立起了耳朵,江南下意识展开了精神力屏障——

砰砰——

在大脑因精神力攻击的重压剧痛的同时,江南堪堪向地一伏,躲过了几枪射击。

不对,坏了。

在他反应过来前,身边的树丛里蹿出一道漆黑的人影,举起砍刀向他悍然挥下。

江南下意识地一滚,抬起手臂,闭上了眼睛——

一泼血花喷出,飞出的几滴溅上了他的脸颊。

——不是江南孝明自己的血。

那道扑向他的黑影,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诶……?

刚才、发生了什么……

“哎呀,千钧一发呢,真是吓了我一跳。”

从江南的身后传来一个沉着的声音,接着,那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江南的视线中。

下垂的眼角,深陷的眼窝,微卷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被随意地绾在耳后。

本该是让人觉得阴郁和不好接近的一张脸,却挂着一副让江南心生亲切的笑容。

江南呆呆地看着对方蹲下来,向自己伸出手,擦掉了他脸上溅上的血迹。

“啊……”

对方冰凉的指尖滑过脸颊的触感,让江南稍稍唤回了一点理智。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向导君?”

“那个……那篇推理小说。我想这里可能有人需要支援。”

那双原本微眯着的眼睛顿时亮了。

“你解出来了?”

怎么回事……这兴奋的语气。

江南镇定了一下心神,点了点头:“呃,嗯。小说文笔很成熟,应该是一位老练的作者了,但是有几个地方的假名拼写很不自然……‘おおきい’的‘お’少了一个,但‘けしき’又错误地写成了‘けいしき’……通读全篇后,有六个短音被错误地写成了长音,三个长音被写成了短音,所有错误的长短音按顺序排列的话就是,三短、三长、三短……摩斯电码的SOS,求助信号。”

“了不起!”那声音听起来很愉悦,“那地方呢?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说里提到了一条河……形状和地貌都和我驻扎的菅川很像,而且那里正好也有一座塔,书里详细写了主人公鹰西从河岸上的高塔走近宅邸的路线,我一开始对着地图找了,终点在湖的深处,应该不对。后来我注意到,鹰西捡到那个少年的指南针后进入森林向南前进,‘低头看见他的影子落在身前的岩石上’——明明是正午的时间,影子应当是朝北才对,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前而应该是身后。所以,少年的指南针,南北极恐怕是倒转过来的,把书中提到的所有方位修正过来以后……就是这附近了。

“那个,”江南被盯得有点紧张,别开了视线,“我发现以后立刻上报了指挥部,请他们调查是不是有队伍在这附近失联……他们确认起来还要一些时间,我怕、怕这边有什么紧急情况,就自己先过来了。”

那人几乎是雀跃地拍起了手,他把外衣披到江南身上,给江南挡住雨,转头朝身后喊道:“你听见了吧?火村!我就说最原始的加密方式最管用!哎呀,你可真是厉害……”

江南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人伸出一只手把他扶起来,另一只手顺手抄起了他的精神体:“刚才那一下精神力屏障是你展开的,对吧?帮了大忙了。谢谢你,向导君。嗯嗯,那篇小说是我写的,既然都到这里了,那你应该也猜出作者是谁了吧?”

“诶?这个倒是……”

江南话刚说到一半顿住了,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刚才这人喊出的同伴的名字。

火村是……不会吧。

如果是那位火村英生,那么这位哨兵就应该是……

“——鹰西。”江南低声喃喃道,“如果读成たかにし,重新排列一下就是しかたに……写成汉字就是……”

“没错。”那人露出一个孩子般天真愉快的笑容,“初次见面,我是鹿谷门实。”

鹿谷和火村领着江南来到了一个叫日在村的地方,他们的小队正在这里暂时休整。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护送任务,没想到竟然把塔的精英小队折进去大半。

更糟糕的是,旧的通信频道已经暴露,他们失去了对外联络的一切手段——除了无差别、不加密的无线电广播。

队伍原本有两名向导,其中一位还是新接任的首席——那位火村英生的搭档,有栖川有栖。现下两位向导一死一伤,光靠有栖川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剩下的人走出这片情况复杂的地区。

江南能感觉到,鹿谷门实表现出的轻松只浮于表面,其实他也疲惫得快到极限了,只是在强忍着感官失调的难受。

由江南接手基本的精神疏导和精神屏障加固的工作后,有栖川终于可以窝在火村怀里睡个好觉。他们临时藏匿的小房子此刻也终于有了种难得放松的气氛——江南第一次为自己的冲动行事感到了庆幸。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向导君的名字?”

“江南。我叫江南孝明。”

“喔,汉字怎么写?”

“扬子江的‘江’,东南西北的‘南’。”

“江南君啊……嗯,小南,好名字呀。”

鹿谷擅自把“江南”读成了“小南”,并似乎为其中微妙的文字游戏开心不已。

火村原本在一旁守着熟睡的有栖川,听到这话无语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这意思是“你能不能有点距离感”。

鹿谷朝他无辜地眨眨眼。

火村决定眼不见为净。

“小南喜欢推理小说吗?”

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后,鹿谷终于有了闲聊的心思。

“嗯。”江南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不是那种聪明到能当侦探的人啦。”

“是吗?小南可是解开了我的谜题啊。”

“只是碰巧罢了……”

当天晚上商量守夜时,江南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守上半夜,被鹿谷和火村同时否决——鹿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从大湖那边过来至少也有三十公里,刚才还给我们做了精神疏导,小南应该很累了吧?”

被这么一说,江南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脑虽然还在高度兴奋的状态,注意力却已经开始有点无法集中了。

“火村先不论,我是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了,这是多亏了小南。”鹿谷含笑看着他,“所以就交给我们吧。”

“……好的。”江南点了点头,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天晚上江南睡得不算踏实,在如坠云雾的迷蒙中,他感觉有人向他走来,将一条温暖的毛毯披在了他身上。

很暖和,江南想,他应该会一直记着这份温度的。

“小南是解开了我的谜题才找到我的,对吧?”

鹿谷门实挨着江南坐下来,把手覆在江南紧攥成拳的手上,轻轻摩挲着,直到江南终于松开力气,鹿谷才把他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那次任务回来以后,我邀请小南来我家,我们聊了一个通宵呢。小南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还记得吗?”

“……‘鹿谷先生会不会觉得,推理小说是不自由的小说?’……应该是吧。”江南的声音带着点抽泣,但还算平稳,“推理小说的话创作起来会有很多条条框框……范达因二十则合不合理,之类的。”

“记得这么清楚啊。”鹿谷的声音染上了笑意。这让江南有点害羞,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支着耳朵,听着鹿谷接下来的话:“我当时的回答大概是,按照游戏规则进行创作的挑战也是乐趣的一环啊,反正类似的说法吧。”

“嗯。”江南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有点困惑,猜不到鹿谷想说什么。

“唔,这个说法倒不能说有什么错,不过那时的我的确是有一点傲慢吧……简而言之,和小南在一起后,我的观点发生了一些变化。”

鹿谷的手臂微微收紧,从江南背后把人搂近了一点。

“变化?”

“是呀,不如说是进步吧。”

只是听着对方的声音,江南的脑海里就自动勾勒出了鹿谷门实微微眯起眼睛,撇了撇嘴的神情。

“我现在觉得,诺克斯十诫也好,范达因二十则也好,‘第三人称的叙述性文字中不可掺杂谎言’的推理小说研究会地方守则也好——那不完全是游戏规则。

“更重要的是,那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约定。”

江南的心念微动,无意识地“啊”了一声。

鹿谷把脑袋轻轻搁在江南肩上。

“如果没有这些束缚的存在,读者是不可能对作者建立信赖的——兴致勃勃地挑战作者给出的谜题,到最后却发现解答根本没有可以站住脚的地方,任谁都会有种被欺骗的愤怒吧?而不值得信赖的推理小说,根本不可能让人享受到推理小说的乐趣,只不过是愚弄读者的浅薄低劣之作。

“所谓的‘不自由’,我并不认为那是‘束缚’。

“它是忒修斯的毛线团。它代表作者向读者做出的约定:所有解开谜题的必要线索都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此,凭你的聪明才智,必能循着唯一的路径,抵达弥诺陶洛斯的所在。

“是小南先找到我的。”

鹿谷的呼吸轻轻喷在江南的颈侧,江南呆呆地陷在鹿谷门实的气息之中,脑海里似乎有无数的情绪翻涌,让他无从反应。

鹿谷门实的声音离他好近,几乎就在他的耳边。

“就像推理小说如果没有约定俗成的守则,就无法带给读者乐趣一样。

“如果没有小南的话,我大概也早就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最终迷失在弥诺陶洛斯的迷宫里了吧。

“小南问我,为什么会选择小南做我的向导,对吧?”

那声音闷闷的,带了一点鼻音,几乎要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鹿谷门实用这样的声音,低声说道:

“……因为小南是我的毛线团。”

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心脏好像被什么力量抓住了,又好像是泡在了温暖的海水中,随着摇荡的浪潮浮浮沉沉。

长久地压在他精神上的,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阴云仿佛终于有了一丝裂隙。

从那裂隙之间,一道亮光静静地倾泻下来,落在他的心上。

仿佛很重,重得让他感到踏实;也仿佛很轻盈,让他的呼吸都柔软下来。

光是眨了眨眼睛,就有大团大团的眼泪滚落下来。

啊啊……明明不应该再哭了,眼泪已经太多了,已经让他担心得够多了……

江南连忙抬起手,擦掉不住滚落的泪水,可这样也只不过是让越来越多的泪水滚落下来……

但这绝不是痛苦的泪水。

手被另一只大手捉住,身体翻转过来,被揉进了熟悉的温度和气味里。

隔着潮湿的水雾,江南终于看清了鹿谷门实的眼神。

温柔的、关切的,包容了他的一切的。

他的梅菲斯特无奈地笑了笑:“哎,今天小南想哭的话就放开了哭吧。不过呢……”

鹿谷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伸手摸了摸江南的脸颊,替他抹掉了一点泪痕。

“不过今后,我不想再让小南难过了。”

等到鹿谷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脊背的时候,江南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不顾一切地扑进了鹿谷门实的怀抱。

鹿谷门实获准出院那天,江南在上野毛附近的点心店买了鹿谷最喜欢的猫型司康饼作为慰问。

进门的时候,宇多山桂子正在给鹿谷讲出院后的注意事项,这位向来以哪里危险往哪跑闻名(此条为有栖川有栖语)的S级哨兵在医生面前乖巧得像只讨食的大猫,江南看得有些忍俊不禁,下意识抿住了要笑的嘴唇。

鹿谷大猫看见他来,还偷偷歪了歪头,嬉皮笑脸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桂子小姐因此注意到了他,转过头来打了招呼,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在江南点头的时候把几份文件递给了他。

除了鹿谷的出院许可,还有他的长假申请批复。

尽管现在的状态已经比鹿谷出事的最初几天要强上许多,但在江南的内心深处,依然对这起事件无法释怀。

他想起昨天帮着鹿谷换衣服的时候,只是看着那一道暗色的新鲜瘢痕,都让他从心底升起一阵颤抖。

鹿谷住院期间,江南也试过逼着自己完成向导的作训科目,但效果怎么都不太理想。

自己的灵魂大概还有一部分被困在那个十角塔楼里。江南想。

鹿谷对此当然不会没有觉察。

每到这时,鹿谷就会适时地挑起一个话题,或者招呼他过来看自己新开发的折纸样式,并不对江南的退缩多发表一句意见。

对于鹿谷体贴的沉默,江南其实非常感激。

“诶?”

看见假期申请批复上的复工日期,江南不禁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怎么会比自己申请的时间还要多出一个月……

“好不容易有了休长假的借口,只要一个月也太便宜上头的大人们了。”鹿谷凑了过来,把司康饼掰了两半,一半叼在嘴里,“所以我去多要了一个月。”

“鹿谷……唔。”

另一半司康饼被鹿谷用来堵住了江南的嘴。

鹿谷从江南手里抽走他的假期申请批复,露出下面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表。

“哇,抠门!我的假怎么比小南少两个星期!”

鹿谷皱起眉大声抱怨。

江南啃着饼干,哑然失笑。

申请长休的事情,他并非故意对鹿谷隐瞒,只是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起……虽然这么说,但归根结底,是江南对自己这样近乎逃避的心态深感厌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给予了自己充分信任的鹿谷。

然而,果然还是瞒不过他……

眼下自己能够做的,大概也只有先慢慢调整自己。

结果到头来还是要依赖鹿谷老师啊。江南深吸了一口气,笑容在脸上变作了苦笑。

那边鹿谷已经啃完了一小包饼干,手指灵巧地把印着“三轮市奈都点心店”字样的包装纸叠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兔子。

“小南!”

“啊,在。”

有什么从鹿谷的手里掷出,在空中划成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江南下意识地一接,那东西沉甸甸地坠在他的掌心。

“小南给我带了慰问品,我当然也有东西要回礼给小南。”

鹿谷恶作剧似的狡黠一笑。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是了。”

拆开包装纸,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卡片钥匙。

铜材的,上面系着一根红色的毛线绳,匙柄上贴着标签纸——但即使不看那张磨损得起毛边了的标签纸,江南也一眼认出了这把钥匙。

东京世田谷区上野毛绿庄四楼九号室。

鹿谷门实的公寓。

“鹿谷老师,这是……”

“如果小南想过来找我的话,不论什么时候,不管我是在睡觉还是在写作还是在做别的什么,都可以直接过来。

“我会等着小南的。”

鹿谷门实如是说。

江南一瞬间又有了一点想哭的冲动,但这次他忍住了。

他把红色的毛线绕了三圈,系在自己的手指上,也觉得像是系在了自己的心上。

有了这个,有朝一日,他也可以从那座迷宫里走出来吧。

“说起来,这可是一个半月的长休耶。”

他抬头望去,鹿谷果然正注视着他,带着鹿谷门实一贯轻快的笑容。

于是江南孝明也轻轻勾起了嘴角。

“小南有没有什么打算?我们去北海道如何?我跟火村打听了一下,有家鹿排好像味道不错呢。”

鹿谷就这样含笑看着他,眨了眨眼。

※关于本文的各种出典捏他和文字游戏的解说

  • 十角塔虽然明显然是neta暗黑馆的十角塔但其实倒下来的环节我在想钟表馆的事,大家应该都感觉到了亿点即视感(……)。

  • 鹿谷门实的第一任向导对应的是黑猫馆事件前鹿谷的第一任责编,迷宫馆事件里的宇多山英幸。

  • 鹿谷老师给纸片人念经的典出自十角馆事件,小南和鹿谷老师刚见面那会儿。顺带一提新星出版社的中译本在此处有严重错译,原文说的是鹿谷老师说爹管事他离继承家业还早着呢他现在也就是看看推理小说遇到里面死了人就给纸片人念念经。

  • 推理小说作家们(鹿谷门实、有栖川有栖、石冈和己)的人际关系显然neta自绫辻老师、有栖川老师和岛田庄司大老师。

  • 有栖讲故事的时候说的鹿谷老师被石冈评价为“猜凶手大师”neta自零食老师的《咚咚吊桥,塌下来》,书中的绫辻说自己当年被岛田庄司评为猜凶手大师。

  • 鹿谷和有栖聊合作剧本的事情neta自零食老师和爱丽丝老师共同执笔创作电视剧系列《安乐椅侦探》的经历。

  • 有栖对火村说的鹿谷为了把自己的本名藏在作品里把大伙的本名都悄悄公开了的事件,neta自鲇川哲也和岛田庄司编的选集《奇想的复活》,零食老师撰写了选编的所有小说家包括爱丽丝老师的简介,并明确地把大家的本名悄悄藏了进去公开了——当然是经过作者们同意的。

  • 写到这里我不禁感到逆输入的东西有点太多了都怪零食老师梗太多了。(此条请忽略)

  • 鹿谷老师和小南的初遇回,那个推理小说当然是我虚构的,但如果你真的很想看东京男大回乡惊悚物语,请移步零食老师的《暗黑的耳语》,中文版好像另起了个书名叫《人偶的复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

  • 但如果你喜欢岛江,我更推荐你看《黄昏的耳语》(黄昏の囁き),中译版叫《小丑的追魂曲》。(此条也请忽略)

  • 初遇回,鹿谷的求救用推理小说(我编的)主角鹰西的名字假名重排一下就可以读作しかたに汉字可以写作“鹿谷”——但鹿谷老师的鹿谷其实读作ししや。

  • 还是初遇回,时值火村老师和爱丽丝刚上任首席不久,小南驻扎的地方叫菅川,鹿谷和火村有栖他们驻扎的地方叫日在村——且不论这个村的村名就叫火有村了,这两个地名的假名重排一下即HIMURA ARISUGAWA,你说能让两位在这种地方出事吗必不能啊,这都是上天(作者)的旨意……

  • “第三人称的叙述性文字中不可掺杂谎言”是当年京大推理研究会的“猜凶手”游戏严格公平起见定下的不成文规矩,算是京大推研出身的作者一般都会遵守的一条推理创作地方守则,这条当然也是零食老师披露的。

  • 写《迷宫馆事件》出道的作家用弥诺陶洛斯的迷宫讲告白情话有什么不对!很合理嘛!

  • 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的确是我的冷笑话(……)对不起,鹿谷老师。

  • 鹿谷老师出院的时候小南买司康饼的点心店,虽然店的地方在鹿谷家附近但看起来店长是三轮出身呢……店名写成汉字是“三輪市奈都菓子屋”,读作MIWASHI NAMI KASHIYA,重排一下即SHISHIYA KAWAMINAMI,你说鹿谷老师为什么爱吃(不是)。

  • 对不起文字游戏太迷人了我太爱往里加文字游戏了……此条也请忽略。

  • 最后鹿谷老师请小南去北海道吃鹿排是call back一下钟表馆结尾请人去江之岛吃好的以及黑猫馆小南想吃北海道特色但没敢叫鹿谷老师一起去——甚至黑猫馆这段真在火村老师老家札幌。

  • 其他的应该没了(应该)以上!感谢你的阅读……

  •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出典,出现在本文的标题「三輪の糸」上,提示已经在上面那个岛江的文字游戏里出现了——“三輪”读作“MIWA”,然后小南在手指上缠三圈的“三圈”当然也是“三輪”。这个出典就留给聪明博学的读者朋友们解明吧!

  • 哦对了,系在人心上的线,能带人走出迷宫的红色毛线团,咱们中文里当然是有对应名词的啦——那个词叫“牵挂”。

#岛江(10)#火有(5)

文章作者:古川政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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