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江/火有/御石]アカイイト・后日谈
虽然已经完全精疲力尽了,但有栖川睡得并不算安稳。战斗时的过度消耗和超出阈值的精神兴奋度,让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放松下来,即使睡着了,也几乎都是浅眠,周遭的声音不断钻进他的耳膜,像一只讨厌的动物,时不时伸爪子扒拉他一下,让他始终无法彻底睡熟。
后来他们似乎是终于到了医院,有栖川记得自己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也记得自己似乎是被火村抱上了担架床。那时候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片刻,因为急诊室过于明亮的灯光而下意识皱起眉头——火村就站在旁边,伸手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嘘……没事了。”他听到火村在头顶上方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但非常温和,“继续睡吧。”
于是他在信息素熟悉的气味里继续睡了下去,大概是用了药物,这一次他完全陷入了深沉的睡眠里,丝毫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再醒过来,就是因为旁边重物落地的巨大动静了。
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周围的环境分外安静,这一声撞击就显得特别尖锐和突兀。有栖川猛地惊跳起来,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人已经就着不久前战斗遗留的最后一分警觉,翻身爬起抬手就去摸枪。
直到在后腰摸了个空,手指碰触到柔软的睡衣布料,有栖川才终于回过神,意识到那个任务已经结束了,而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显然是医院病房。
大概已经是凌晨了,整座医院都很安静,就着落进病房的月光,有栖川看到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火村也坐着,从身形的轮廓来看,似乎是正扭头看向他这边。
下一刻,火村伸手拧亮了台灯。橘黄色的光装满了房间,有栖川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接着注意到火村看上去也不怎么从容。
火村在轻声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落在眼角,接着被随手抹掉。刚才有栖川听到的响动来自掉在地上的保温杯——它显然是被人从床头柜上碰下去了,半杯水洒了一地。
有栖川这才想起来,从战斗结束后他就一直在昏睡,不知道已经睡了多久,而那场战斗火村和鹿谷的消耗也很大,到现在……火村已经多有没做过精神疏导、没有加固过精神屏障了?
“你做噩梦了吧?”他一边问,一边起身下床,凑到了火村那边去,“你有多久——”
伸过去的手被火村抓住了,哨兵没有让他检查自己精神屏障的状态,只是抓着他的手把他拉上了床,另一手抖开被子,将两人一起裹了进去。
“嗯,是噩梦,但不是精神屏障的问题。”火村回答,抱着有栖川重新躺下去,“我吃过向导素,也在公共服务处那边做过基础精神疏导,别担心。”
这个人显然不打算管滚在地上的保温杯,他直接把台灯关了。
有栖川不觉得这是可以“别担心”的情况。他当然知道公共服务处的精神疏导是什么水平,那种程度的精神疏导,对火村这个级别的哨兵来讲,说是杯水车薪也不为过了。
他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轻轻搭在火村额头上——这次火村没阻止他,由着他检查了,只是在他的精神力探过来的时候提醒了一句“别勉强哦”。
确实是有些勉强的,有栖川也确实没有力气像平时那样仔细梳理,但他还是尽量在薄弱的地方都做了加固,重新整理了一遍精神屏障,这才收起精神力,长出了一口气。
“暂时应该没问题啦。”他低声说,到底还是觉得累,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行了快睡吧——你也很累了吧?”
火村笑了起来。
“辛苦。”他轻声说,像扒拉什么动物似的,把有栖川往怀里圈了圈——每到这种时候有栖川都觉得火村确实跟那只西伯利亚狼有几分相似,“不早了,睡吧。”
话是这么说的,有栖川发现自己睡不着了——甚至直到火村的呼吸平稳下来,眼看是真的睡熟了,有栖川还在睁大眼睛瞪着窗外的半轮月亮愣神。
最后,他实在觉得这样被火村抱着、因为怕惊醒对方而不敢随便翻身的状态有点痛苦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挪开火村的手臂起身下了床,顺手往后者怀里塞了个枕头。
如果是在平时,这番动静无论如何都会惊醒火村的,但眼下火村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很显然,这个人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窝在床脚的西伯利亚狼被他的脚步惊动,抬起头看向他。有栖川蹲下摸了摸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病房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有栖川想了想,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打算去外面的休息室里透透气。
凌晨的住院部没什么人,有栖川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在公共休息区找了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有点担心其他同伴,但大半夜显然不好去打扰别人,于是也只是安静地缩在扶手椅里,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打算等睡意重新漫上来就回去休息。
他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神,渐渐又开始觉得有些困倦了,于是扔掉一次性纸杯,准备起身回病房去。
旁边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有栖川转过头去——刚好看到熟悉的身影沿着走廊慢慢靠近过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谁。
他当然记得最后时刻来救场的御手洗,但是完全没想过……这个人会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但随后,他皱起了眉头,刚想打招呼的手悬在了半空。御手洗一手拎着个不大的方形纸盒,另一手拎着个旅行包,看上去包里塞了不少东西。这人服装整齐,夹克拉链拉到胸口,明显是打算出门的样子。
他这是要去哪?他是不是又要……?
倒是御手洗先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转头朝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有栖川君。你睡不着?”
有栖川没回应这句问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几步绕靠过休息室的椅子,拦在了御手洗前方。显然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个反应,御手洗明显怔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有栖川君?”
“虽然这话可能不该由我来问,但是,御手洗前辈,你还要走吗?”有栖川问,他攥着手指,只觉得心率正随着说出口的话飞快拉升,心跳快得让他有点喘不上气,“和己前辈已经……你还要走吗?”
御手洗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一只渡鸦从走廊另一边飞过来,在两人头顶盘旋。有栖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精神力放出来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选择,先前完全透支的精神力并没有恢复多少,眼下骤然全放出去,有栖川自己都觉得耳边嗡的一声,险些一步没踩稳自己先摔出去。
虎猫在他脚边现出身形,冲着御手洗炸了毛。
“你……”御手洗随手扔下了提包,又把手里的盒子也一并靠墙放下了,这才朝有栖川这边走了两步,抬起手向下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别乱来,你知道自己还剩多少精神力吗?”
事后想想,有栖川知道御手洗是真的在尝试劝他冷静下来,但在当时精神紧绷且体力透支的状态下,他已经完全钻进了“御手洗前辈又打算离开”的牛角尖,自动把这句话解读成了“就剩这么一点精神力你还想拦住我吗”。
“难道我能坐在旁边看着吗?”
有栖川反问回去,朝御手洗逼近了一步。渡鸦拍拍翅膀从御手洗身边飞起来,停在了高处的吊灯上,抬起爪子挠了挠颈侧的羽毛,歪头摆出了一副看戏的姿态——看上去甚至对自家主人被同事莫名发难这件事非常喜闻乐见。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前辈你离开了,我是没法——”
有栖川话没说完,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接着来人抢到了他身前,挡在了他和御手洗中间。有栖川被对方用力抱住,视线完全被遮挡,这才慢了几拍在熟悉的气息里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火村用力锁在了在怀里。
他当然没法在力量上和哨兵抗衡,火村抱着他,直到他的身体放松下来,精神力缓缓收回去,才把他向后推了推。
“冷静一点。”火村说,一只手按在有栖川颈后,轻轻捏了捏,“冷静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栖川缓慢地深呼吸,尽力将混乱的情绪和精神力都压下去。火村一边放出一点信息素安抚他,一边回头看向御手洗:“对不住。”
御手洗耸了耸肩。
“我倒没什么。但你们怎么回事?”他双手抱在胸前,显得有点无奈,“怎么全都像是要找我报仇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栖川突然觉得,眼下御手洗的神色……看上去多少有点苦笑的意味。
火村只是拍了拍有栖川,朝有栖川身后指了一下:“石冈前辈的病房就在那边。御手洗前辈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要回病房去。”
有栖川:“……”
是这样吗?
“那个手提包里应该是从和己前辈家里带过来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吧。”鹿谷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因为要等和己前辈情况稳定之后才回去整理,所以他凌晨才回来。”
一边这么说着,鹿谷一边沿着走廊慢慢走到了近前。他似乎也是半夜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的,只在睡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作训服外套,外套的半边领子还没翻出来,折在了领口下面。
他靠近的时候,有栖川闻到了相当浓重的烟味,忍不住询问地看了对方一眼。
但鹿谷只是在几人旁边站定,朝有栖川笑了笑:“这么明显的情况都没看出来,你的观察力该不会是退步了吧?”
有栖川没有理鹿谷,只是看着御手洗。他多少觉得有点沮丧,一半是因为刚才的乌龙,另一半是因为他事实上也明白,如果御手洗真的想走,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也没立场替石冈做什么。
“御手洗前辈,你真的没打算再离开吗?”他低声问,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不是说现在。”
像是十分无奈似的,御手洗大声叹了口气。但有栖川只是看着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听到一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这个问题,石冈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问出口的。
鹿谷低声笑了。
“他是想替和己前辈问一句。”他低声说,“或者应该说,需要知道这件事的其实也不是我们中的谁,而是和己前辈啊。”
御手洗脸上的笑缓缓收了回去,他停了一会儿,但什么都没说。有栖川看着他,莫名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叹息的意味。
但随即,御手洗重新露出了几分笑意。
“你们还真是……”他摇摇头,捡起了提包和纸盒,“我会告诉他的,我没打算再走——你们就一定要听这句话吗?”
有栖川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坚持要阻拦御手洗的是他,坚持要问一个回答的也是他,但当御手洗真的回答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个人面面相觑地站在走廊上,气氛一时有些僵住了。有栖川还在想要怎么找补,新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呃……你们这是……”
走廊上的四个人整齐地——全都带着松了口气的意味——回过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江南正站在那里,脸上明显带着询问的神情。
片刻安静,接着御手洗大声咳嗽了一声。
“总之,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这位最年长、经验最丰富的哨兵一边如此宣布,一边绕开挡在前面的火村和有栖川,飞快地走了。
火村朝鹿谷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也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天讨论吧。”
有栖川还想说话,火村拍了拍他的背,用眼神示意回去再说——他只来得及仓促地跟江南打一声招呼,就被火村拉回了病房。
走廊上一下清静了不少,江南隔着一段距离看向鹿谷,只见对方也望着他,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看着这个笑,江南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时间拨回到约三十分钟前。
所谓“孤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江南在意识的深渊里无穷无尽地下坠时,脑海里首先浮现出来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目力所及之处看不见任何的光线,竖直了耳朵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就算拼了命地挣扎,也抓不到任何可以作为救命稻草的东西。
这就是精神图景崩解的感觉吗。
这里是没有任何人的,孤独的深渊。
冰冷的、绝对虚无的深渊。
没有人会找到他,他也无法向任何人求救。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一般……
——鹿谷老师。
江南下意识地想要呼唤这个名字。
鹿谷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呢……安全了吗?有没有受伤?会不会……不,如果是那个人,肯定会为自己担心不已吧。
唯独不想让他担心的。
江南苦笑着,在黑暗中合上了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就允许我最后任性一次吧,请原谅我,鹿谷老师。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千万种情绪在他心底翻腾着、汹涌着,几乎要溢出来……
他并不后悔。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江南孝明就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他要救鹿谷,要救大家,哪怕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可为什么……
“鹿谷老师,我……”
意识的漩涡中,江南甚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我好想你。”
仿佛被这句话刺伤了似的,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安静了好一会儿。
……好想念鹿谷老师。
……果然,不管下了再大的决心……即使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选择,还是会害怕吗。
熟悉的黑暗,熟悉的窒息感、抵触感,熟悉的、手脚麻痹般的无力感……
他听见自己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哭喊着……
——我还想再做鹿谷老师的向导啊。
不想在这里结束,不想失去做鹿谷门实向导的资格,不想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对自己温柔地笑。
不想那个人的身边,站着别的人。
啊啊……原来自己根本就、怕得要命……
江南蜷缩起颤抖的身体,用力地抱紧自己。
可怎么样都没办法让自己暖和起来哪怕一点。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疯狂地在意识深处,描摹着那个人的面容。
求求你……
这样卑微的愿望究竟应该向谁祈求才好呢?
“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原来彻底的孤独是这样的感觉。
“鹿谷老师,我不想、我不想——”
我不想失去你。
仿佛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江南孝明从噩梦中猛地惊醒。
江南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鹿谷的银环蛇将腹尾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他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望向身边。
……鹿谷门实不在。
睡前,鹿谷特地把两张病床并在了一起,还撒娇似的闹着要和江南盖一床被子睡。江南见他还有精神折腾,稍稍放宽了心,想着鹿谷的状态应当还过得去,于是咕哝了两声后也任由疲惫的身体把自己带入了沉重的睡眠。
而现在,鹿谷原本睡的那张床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精神体——银环蛇长长的身体绕着睡得东倒西歪的栗色幼兔盘了一圈,尾巴贴在江南的脸上,江南隐约能感觉到,银环蛇是在担心他。
“放心吧,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江南轻轻摸了摸银环蛇的尾巴,银环蛇放心地抽回了尾巴,又趴回了幼兔脑袋上。
没错,他只是做了一个梦……
江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在深渊中浮沉的意识重新被拉回精神图景中的感觉,还残留在江南的脑海里。
那份触感也仿佛还残留在那里。
“小南,不要怕。”
鹿谷门实……给了他一个吻。
……能让心脏都忘记跳动的,属于他的吻。
江南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就连脸上被弹片划出的伤口都有些发烫。他像是怕别人看见似的目光闪躲了一会儿,从椅背上抽走一件外套,低声丢下一句“我去找找鹿谷老师”就匆匆出了门。
他的确找到了。
只是,鹿谷周身似乎弥漫着一种极端的灰败感。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即便他是一个嗅觉不算敏感的向导,江南也隐约闻见了鹿谷身上挥之不去的烟草味道。
然而,这个一身疲惫到无从遮掩的鹿谷,还是尽力地,给了他一个笑容。
“小南睡不着吗?那要不要……出去走走?”
鹿谷努力扬起语调,但话到结尾,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丝苦涩。
江南瞬间意识到,鹿谷门实的状态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他深深地看了鹿谷好一会儿,才郑重地点了点头说:
“好。”
晚上的风有点冷,但今夜的月色实在不错,江南一抬头,就看见银白色的光芒溶溶地照着鹿谷的面庞。
出了住院楼大门后鹿谷皱了皱眉,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抽走了江南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披在了江南身上。
接着,鹿谷门实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沉默地点燃了。
鹿谷年轻的时候肺部出过毛病,何况现在背上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江南见他掏烟,下意识地想阻止,但看着鹿谷沉重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是说一天限一支吗……”
江南低声说着,余光小心地偷瞄着鹿谷,观察着对方。
他不是没有见过鹿谷严肃的、或是疲惫的模样,但此时此刻的鹿谷让他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鹿谷老师今天……怎么了吗?”
“啊……嗯,稍微有点想抽。”
鹿谷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平日里两人聊天,总是鹿谷主导着话题的行进,以至于江南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无话不可说的畅谈,其实很大程度上仰赖于鹿谷体贴的引导——少了鹿谷的暖场,对话很快就陷入了冷场。
得做点什么才好……做点什么才好呢……
江南暗地里攥紧了手,下定决心一般开了口:
“鹿谷老师,我……”
才刚吐出几个音节,平地里猝不及防地起了一阵风。江南本就只是把外套虚虚披在肩头,这么一起风,不小心就让外套滑落了半边。
江南冷不防冻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鹿谷立刻拧起了眉头,上前替他拉好外套。
“你穿起来。”
不知怎的,江南总觉得鹿谷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啊,好的,对不……”
“对不起有用吗!”
鹿谷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现在是什么状态!不好好注意也就算了,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勉强?你听进去了吗?万一你出事了,你考虑过我——”
这一串连珠炮太猝不及防,江南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无措地盯着鹿谷的脸。鹿谷触到他的视线,目光在江南脸上那道伤口上停了一瞬,接着他像触电一般,猛一下闭上了嘴。
他咬紧了嘴唇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慢慢地放开了江南。
他别开视线,怪异地笑了一声,江南从这一声里听出了某种强行掩饰的惶恐和苦涩。
“对不起小南,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要指责你的意思……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不该那么说的,对不起、原谅我……”
江南忽然明白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哪里。
他不是没见过鹿谷的疲惫、鹿谷的严厉、鹿谷的愤怒甚至冷漠。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鹿谷的恐惧。
他所依赖的、仰慕的、在他心中几乎在任何环境下都能处变不惊的鹿谷门实……害怕了。
……怕成这样。
怕得差点失控。
是因为他,江南孝明。
江南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是凭着本能,用双手握住了鹿谷颤抖的手。
——这只手,之前把他从虚无的深渊里带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发着抖吗?
江南觉得,自己可能差点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该做点什么的。
“鹿谷老师。”
江南轻轻唤了一声。
鹿谷下意识看他的时候,江南突然不假思索地踮起脚尖,揽住鹿谷的脖颈,近乎虔诚地吻了上去。
鹿谷门实怔住了,只呆呆地睁着眼,连怎样控制身体动作都忘记了。
直到江南孝明红着脸,松开这个吻,鹿谷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已经乱了。
鹿谷想,如果有面镜子的话,他应该能看见自己狼狈地红了眼眶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自己颤抖的气息,伸手把江南用力揉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
鹿谷的声音闷闷的,像个犯了错后讨原谅的孩子。
江南抬起手,摸了摸他微卷的头发。
“我没有觉得不快,只是有点惊讶……不如说,鹿谷老师会冲我发脾气,我很高兴。”
鹿谷几乎是哽咽着笑了一下:“冲你发脾气你还高兴啊?”
江南也笑了。
“唔,我也非常害怕失去鹿谷老师,所以知道鹿谷老师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我很高兴——这样说可以吗?”
“嗯。”鹿谷把脸埋在他颈侧,闭紧了双眼,“小南说得对,我的确非常、非常害怕失去小南……回过神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南倒了下去,明明小南在呼唤我,我却不管怎么叫你都得不到回应……这种事,我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
鹿谷话音里深深的后怕,让一切语言都变得异常苍白。江南搜遍了脑海,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鹿谷的话。
硬要说的话,那个时候,江南自己其实来不及想太多……
可就算当时……他能想到鹿谷会因为他的一时逞强,变得这么难过吗?
江南觉得很难说。
这个结论,让他迟来地也感到了一丝后怕,然而后怕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位年长的伴侣生出的,很多的心疼。
“可是,鹿谷老师把我找回来了呀……”
江南轻轻地说。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自大,但我大概是、真的非常相信,如果有人可以把我从那个深渊里带回来的话,那个人只会是鹿谷老师了。”
鹿谷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咕哝道:
“……我也是小南的毛线团吗。”
“是吧。”
也许是今夜的气氛实在太好,江南大着胆子把鹿谷搂紧了一点,小声喃喃道: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会想,我是不是太依赖鹿谷老师了呢……”
鹿谷闻言,稍微抬起了头,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抽出双手捧住江南的脸,一本正经严肃道:“小南可是我的向导,如果小南都不能多依赖我一点的话,那就没有谁可以了。
“小南愿意依赖我,需要我,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甚至要求我向你作出承诺——这不是你的自私,也不是我的负担,这代表小南信任我——这是我们之间彼此爱护的方式。”
江南稍稍别开视线,眼神里有微光闪动,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也是一样的。”
“嗯?”
鹿谷一下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
“所以,我是说……”江南稍稍抬高了一点音量,“我也想要鹿谷
老师!多依赖我一点……嗯,虽然可能我现在还是不够可靠吧,但我会努力的。”
太坦诚、太率真的话就这样敲在鹿谷的鼓膜上,让他愣了好一会儿。
也许是始终听不到回应让江南有些不安,年轻人又怯怯地追问了一声:“……不可以吗?”
“啊?不!怎么会。”
鹿谷如梦方醒,连忙揉了揉年轻人的脑袋。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小声嘟囔了一会儿“哎呀小南怎么越来越可爱了这样下去我怎么办啊”之类让人听了脸红的话,习惯性地又伸手摸烟,然而摸到一半,鹿谷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鹿谷老师?”
江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然而鹿谷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拉了一下江南,示意他到一处避风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只是在想啊……”鹿谷垂下视线,把玩着手里的烟盒,“今晚本来的确是想陪小南好好休息的,但躺下去以后怎么都睡不着了。
“其实那会儿反倒没怎么害怕,就只有‘我不能失去小南’这么一个念头而已。回来的路上才慢慢地开始有点、后劲上来了吧……就是后怕。
“想着:‘如果再晚一步,小南是不是就回不来了’,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办法安定下来。”
鹿谷的声音其实还算镇定,但江南想了想,还是放出了一丝精神力安抚鹿谷。鹿谷本想拒绝,然而江南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鹿谷只好作罢。
“所以才会跑出去抽烟吗……”
江南心里酸涩得仿佛要挤出柠檬汁。
鹿谷苦笑了一下。
“嗯,不小心就打破一天限一支的规矩了呢。”
向江南坦白后,鹿谷似乎轻松了一点儿,江南能感觉到,他熟悉的属于鹿谷门实的冷静与温和又重新回到了鹿谷身上。
鹿谷安静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接着,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把烟盒收了起来。
“好,明天开始戒烟吧。”
鹿谷自言自语般地宣布。
江南有些意外:
“一支也不抽了吗?”
“嗯,我毕竟也上年纪了啊……总得想一想,唔,尽量也要陪小南久一点吧。”
“诶……?”
江南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鹿谷话里的意思。
鹿谷偏过头,朝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温柔,有满足,有认真,还有一点点……江南几乎不敢确认的、歉意。
“按照日本男性的平均寿命,如果小南活到八十岁的话,我可是要努力活到九十六呢。”
……啊。
他终于听懂了鹿谷的话背后的含义。
江南孝明在一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年长的爱人握住他的手,牵到唇边,在他的指节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有点发烧了。你睡不着,怎么不叫我呢?”
“嗯。”有栖川应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情绪上头的时候没有注意,眼下被火村按着躺下来了,他才意识到刚才释放精神力真的有点太勉强了,眼下他躺在床上都觉得头晕,仿佛身下不是安稳的床垫,而是正在海上漂浮的小舟,“你难得睡安稳嘛。”
火村重新端了一杯水放在床头,自己也跟着躺下来,把有栖川揽过来圈在怀里。
“睡吧。别多想。”
“抱歉。”有栖川低声说,他闻到了火村的信息素,跟着对方的引导慢慢放松了下来,“我其实……我不该——”
火村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不用觉得抱歉,你没做错什么,御手洗前辈也能理解的。”他安慰道,“倒不如说,御手洗前辈其实也需要这个契机。”
“契机……?”
“你没听到鹿谷说吗,真正需要那个回答的人是石冈前辈呀。”火村平静地说,“你大概也……稍微又推了他一把。”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虽然我觉得御手洗前辈自己应该也已经决定要迈出那一步了。”
有栖川觉得有点恍惚了。他缓慢地眨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继续思考,但火村说的话已经在他耳朵里变得支离破碎、听不出完整意思了。
“是这样吗……”
火村轻声笑了。
“睡吧。”他说,低头吻了一下有栖川的前额,“明天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
那之后有栖川没再说话,事实上,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火村一手环着熟睡的向导,一手拉高被子,把人严实裹好了,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虽然不知道御手洗最后会怎么处理,但是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火村听着有栖川安稳的呼吸,这样想道。
江南的精神图景还能萌生新的细幼枝叶,御手洗……也一定还能把他和石冈之间的红线重新牵好。既然命运把他们推到了这里,那么只要一起继续走下去,就会遇到等在前面的圆满吧。
外面似乎起了一点风,半轮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开始慢慢向西沉落下去。
明天也一定……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岛江(10)#火有(5)#御石(5)文章作者:墨洛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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