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石/岛江/火有]献给你的花束
哨向paro的日推三对CP(岛江/火有/御石)的Crossover系列文《红线》的番外篇
时间线大概是红线后大伙出院前
大概就是来自一句“还是得把助手们绑了”整出的活,内含:有栖的全场MVP大高光,御手洗的求婚和江南的告白(以及一些xp内容,嗯。
至此全系列完结!
序幕
马车道的公寓里很少有挤进这么多人的时候。
有栖川和江南坐在沙发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火村和鹿谷则坐在餐桌边,跟御手洗讨论他的……求婚计划。
“讨论”用在这里大概也不太合适,因为御手洗并不是个很能接纳建议的人——比起讨论,他们更多是来帮忙评估“这个方案有没有哪里会让石冈误解什么东西”的。
而另一边的两个向导倒是真的在讨论——有栖川和江南对着一份常见花卉及花语的表格,几乎已经挑花了眼。
“我觉得还是白色吧?感觉浅色比较衬和己前辈。”
“是哦。香味太浓烈的也不要,玫瑰百合这一类就直接排除吧。”
“其实绣球花也很好?”
“千万别,以前有一次火村买过,实在太难扎成一束了!如果御手洗前辈想要用那种方法把花送过来的话,可能超过三支就会半路散架。”
“嗯……那樱花草?花语倒是寓意很好,不过很少有人拿这个做花束吧?”
“是,一般的花材店感觉也很难买到这个,还是再想想吧。”
诸如此类的讨论声不断飘过来,火村一边听着御手洗和鹿谷说话,一边听着不远处有栖川他们的讨论,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太过于让人分心了。
“姑且我也觉得石冈前辈需要一个明确的承诺,但你真的要安排在这周三吗?”他问御手洗,“会不会太……”
会不会太仓促了?火村想,但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塔从上到下几乎都被刚刚结束的那起事件惊动了——虽然完整的真相只有少数高层知道,但火村已经听过了至少五个不同版本的谣言。
只不过,事情虽然闹得很大,当事人们事实上都没有受什么重伤。一线作战的火村和鹿谷处理完伤口就被急诊室赶了出去,御手洗更是连个划伤都没有;有栖川和江南虽然被送去医院的时候状态很差,但两人本质上都是精神力透支,休息了两个晚上就都没什么问题了。反倒是石冈稍微严重一些,枪伤、落水加上伤口感染,肺炎和反复低烧让他被留在医院住了近三个星期。
直到昨天,医生才终于点头放人,同意石冈这周末出院。
而御手洗甚至不想等到石冈出院,他打算直接把求婚这件事放在医院病房里进行。
“会不会太仓促?”倒是御手洗自己看出了火村想说什么,笑了一声,“不仓促,他已经等太久了。”
这倒也是。火村想,你们确实已经等太久了。
“流程倒是没问题,御手洗前辈,你想好到时候要说什么了吗?”鹿谷在桌子另一边问道,“这可是求婚哦。”
御手洗沉吟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偏头看了看另一边的有栖川和江南,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火村君。”
“嗯?”
“如果你要去没有人的荒岛生活一辈子,只能带一样东西,你会带什么?”
火村愣了愣,转头也看了有栖川一眼。
答案倒是非常明显。他这样想着,和鹿谷交换了一个眼神。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你求婚的时候要这么问,石冈前辈会不会按你的预设回答……
但如果御手洗决定这么说,那应该有自己的道理——于是火村和鹿谷在目光相接的时刻达成共识,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这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御手洗的眼睛,他看了看火村,又看了看鹿谷,突然笑了起来。
“不劳费心。”他笃定地说,“我知道该怎么问。”
1
江南孝明从一片混沌里慢慢醒过来。
痛。
这是他认知到的第一件事。
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一寸一寸敲碎了又重新放回原位,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动弹不得,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他控制不住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连扩张胸腔都变得异常困难。
他只能小口小口地慢慢喘息,进入胸腔的氧气实在太少了,只是这样躺着不动,都让他觉得窒息。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了?
头像是经受过重创,他脑海里盘桓着一片混沌的白雾,要用尽全力去思索,才能零星回忆起一些凌乱的画面。
伪装成保洁人员闯进病房的陌生哨兵,根本来不及反抗的突然袭击,在风雨里摇晃的快艇船舱,整台翻倒的汽车,以及……从车厢里被甩出去的时候天旋地转的视野。
“江南君?”
似乎是注意到他醒了,有人在旁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是谁……?江南困倦地想,谁在叫我?
“江南君,你醒了吗?”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次。一些新的记忆闯进了江南的脑海,他终于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石冈前辈和有栖前辈都跟他在一起的。
他们两位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突然升起的担心给了他更多清醒,他挣扎着拉住了几乎要重新沉入黑暗的意识,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野有些模糊,但江南还是认出了面前石冈的脸。
“石冈……前辈?”
现在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石冈看上去也不太好,他脸上毫无血色,左侧额头上的一大片擦伤还在不断渗血——江南注视着血珠从伤口渗出来,再顺着石冈的脸颊滚落下去,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但石冈显然对此毫无认知,他半跪在江南身边,一只手按在江南肩上。
“你别……别动。”石冈轻声说,听起来声音都在发抖,“御手洗他们会来的……你会活下来的。”
我会……活下来?
思绪仍然十分滞涩,江南花了点力气才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这样啊,他想,我大概伤得很重吧。会这么痛的话,应该是伤得很重吧。
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可怎么办……我答应过鹿谷老师,会好好保护自己,不冒险做勉强的事,现在好像只能食言了。被鹿谷老师看到这个样子的话,他会难过的吧……
他觉得有点揪心,轻轻抽了口气——但即使只是这样的动作,对于他当前的状态来说仍然太勉强了,胸口突然传来的钝痛让他轻轻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东西突然蹭了蹭他的手心。
江南动弹不得,没办法低头去看,但是他的掌心感觉到了温暖柔软的皮毛,那多半是有栖川的精神体。
果然,随即他就听见了一声轻轻的猫叫。
小虎猫正小心翼翼地用头顶蹭着他的手掌,一边蹭一边发出轻柔的叫声。温和的精神力随即覆盖上来,它们接管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屏障,拦截了大部分痛觉——方才还难以忍受的疼痛骤然减轻,江南终于能够放缓频率慢慢呼吸。
这毫无疑问是有栖川的精神力。
“有栖前辈……?”
江南低声问,移动视线试图在狭窄的监牢里寻找另一位同伴。但石冈朝他摇了摇头。
“有栖没有和我们关在一起。”他低声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他把精神力和精神体送过来了。”
疼痛被屏蔽掉之后,江南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剧痛不再反复拉扯他的意识,于是他又开始昏昏欲睡。石冈对他说的话听起来变得遥远了一些,像是透过信号不太好的麦克风传来的,江南花了点力气,才理解了石冈在说什么。
真厉害啊,有栖前辈……江南昏昏沉沉地想,这就是首席向导的实力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仍然在帮他加固精神屏障的精神力突然非常柔和地拨动了一下他的思维。几乎沉入睡梦的思绪又稍稍清醒了一些,江南愣了愣,接着从精神力的波动中感觉到了……
那是来自同伴的无言鼓励。
精神力传递不了语言,但他分明感觉到……有栖川是在说,坚持一下,鹿谷会来的,会有人来救我们。
鹿谷老师会来的。江南又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复读了一遍。他一定会来的。御手洗前辈和火村前辈也会来的……御手洗前辈还……还要求婚的呀……
睡意再次漫上来,江南感觉到石冈往他身上搭了一件衣服。他昏昏沉沉地再次睡过去,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突然感觉到了些许委屈和沮丧。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不过石冈前辈出院之后应该还会有个长假就是了,有栖前辈说的,好像是足足给批了三个星期呢。”
石冈对此没有什么特别期待的情绪,只是笑了笑,把床头柜上的水果盘子递给了江南——那还是御手洗离开前帮他切的。
不过石冈自觉中午吃得太多了,眼下并不怎么想继续吃东西。
“多吃点。”他对捧着果盘的江南说,“要是你把它都吃完的话,御手洗回来能少说好几句。”
江南跟着笑起来,拿起叉子把一块菠萝送进了嘴里。
“啊……好甜。”
这是个非常普通的工作日的午后,太阳正缓缓斜向西边。医院病房里温暖明亮,石冈和来探望的江南面对面坐着,不时闲聊两句。御手洗出任务去了,但不久之后有栖川和火村应该也会过来探望。
再过三天,等到周六他就可以回家了——和御手洗一起,回他们位于马车道的家。
时至今日,石冈仍然对这件事缺乏真实感。自从……之后,御手洗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但御手洗又确确实实地回来了。
石冈会在早上醒来时看到御手洗坐在床边,向他露出微笑,手边放着温热的牛奶或红茶,通常还会搭配煎蛋、面包或者其他早餐。只要没有任务,御手洗就会守在病房里,两人也并不总在说话,但即使各自沉默,御手洗脸上也总是带着某种奇特的、满足又温柔的神色——偶尔,他也会挥手把落在石冈病床上的渡鸦赶走,每到这时候,渡鸦总是对御手洗愤怒地张开翅膀,摩擦鸟喙发出威胁的碰撞声。
但大概是碍于这里是医院,这只威风凛凛的大鸟从来没有在病房里大声叫过。
有时候御手洗也会给石冈讲讲他们之间缺失的那六年——石冈自己在这六年里的经历乏善可陈,但御手洗显然很是参与了一些传奇任务,其中不少石冈都有所耳闻,但他从没想过,这些任务里面还有御手洗一份。
“石冈前辈?”大概是他走神得太久了,江南突然叫了他一声,“有人敲门。”
石冈这才回过神,听到了外面叩门的声音。御手洗从来都不会敲门的,是有栖川他们来了吗?
“我去开。”
江南这么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朝门口去了。石冈坐在床上,看着年轻人的身影转过墙角,消失在通往房门的过道里,突然觉得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一些没来由的不安涌了上来。
2
事后想想,有栖川不得不承认,事发那天被一个突发会议拖住了脚步、没和江南一起去看望石冈,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否则他可能也会在绑架发生的时候猝不及防、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带走——甚至会因为不是绑架目标而被当场灭口也说不定。
但总之……等他结束了会议、迟了几个小时才到达住院部的时候,一进大门就看到一个保洁人员打扮的男人推着一辆医院里常见的清洁推车从电梯里出来,和他擦身而过。
有栖川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转头看过去——
清洁推车的搁板上并排放着两个半人多高的医用垃圾桶,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推得十分吃力,他攥着推车把手,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着。
看上去……垃圾桶里似乎放了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
什么医疗垃圾能有这么重?这样想着,有栖川注视着那个人推着小车走出住院楼。小推车上的东西看起来确实非常重,那人异常吃力地将小推车从轮椅斜坡上慢慢地挪了下去。
不对。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多年在一线处理各种任务的直觉已经开始大声发出警报——这不对,这里面定有问题。
有栖川往后退了几步,从那人的视野盲区接近过去,不远不近地缀在了对方身后。
没走出多远,他就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姑且不说住院楼里就有处理医疗垃圾的地方,就算是外面的垃圾站,也完全不在现在这个方向。
这个人正在推着一辆装满了重物的清洁推车,走向停车场。
有栖川皱起了眉头。路上的人少了一些,他向路边靠了靠,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了前方两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后面,确保自己不会被目标发现。
医院的露天停车场足够大,车也足够多,有栖川和那人错开一排车位,远远跟着对方一路走到了停在偏僻角落的一辆车旁——接着看到那人四下打量一番,从垃圾桶里拖出了一个人。
有栖川:“……”
他离得不近,用来藏身的车辆也阻碍了一部分视线,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一眼就认出了被拖出来的人是谁。
江南孝明。
江南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意识,毫无反抗地被拖出来塞进了汽车后座。还没等有栖川想出什么对策,那人已经放倒了旁边的另一个垃圾桶——这一次从里面被拖出来的人是石冈和己。
有栖川从牙缝里抽了口气。
他这时候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现在该怎么办”,而是“你要完了”。
但他随即就压下了这点不着边际的念头。御手洗和鹿谷都不在这里,眼下唯一能阻止这场绑架的人也只有他自己——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冲上去救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绑匪是谁,但刚才有栖川已经悄悄探知过了,那人是个哨兵,而且是个精神力相当强的哨兵,如果放在塔的评级体系里,应该能达到S级。而有栖川今天是来探病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如果就这么起了正面冲突,他无论如何都不是S级哨兵的对手,只会把自己也一并搭进去。
他强迫自己待在原地,等待机会。绑匪把石冈和江南都塞进汽车后座,随后去处理那辆清洁推车。有栖川这才伏低身体,悄悄摸到了那辆车旁边。
普通的白色丰田,没怎么用心保养过,车身显得灰蒙蒙的,开到街上的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有栖川朝后座车窗里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石冈和江南都失去了意识。
绑匪把清洁推车随便塞进了停车场堆放杂物的角落,眼看就打算要回来了——有栖川没有时间再多做考虑,他给车型和车牌拍了一张照片,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火村,接着抬起后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后备箱。
江南在晃动中慢慢清醒了一些。
头很晕,手臂被反绑着,每一块肌肉都不听指挥。他昏迷的时候显然曾大量出汗,眼下衣服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这里似乎是一间仓库,四周是凌乱摆放的木箱和货架,头顶的日光灯很昏暗,灯光明明灭灭不断闪烁。而石冈就躺在不远处,仍然昏迷着。
身下的地板仿佛行驶在风浪里的小船,在有规律地左右摇晃。江南在异常的眩晕和无力感里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被人用了什么麻醉药物。
他将手指用力掐进掌心,依靠疼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在这之前……
江南记得自己应该是在石冈前辈的病房里,有人在敲门。他去开门的时候觉得多半是有栖川来了,但门外站着一位医院的保洁人员——那人径直闯进了病房,江南被对方推搡着后退,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一块手帕捂住了口鼻。
之后的事就都很模糊了。他只隐约记得自己在晕眩和反胃感中反复颠簸,像是换了几次不同的交通工具。即使是现在,江南仍然觉得头晕得厉害,整个世界都在极其不稳定地晃动——
不,等一下。
隐约的水声撞进了耳膜。那是……那似乎是海浪在有规律地撞击着墙壁,他感受到的晃动也不完全是药物作用,而是身下的地板真的在轻轻摇晃。
这不是仓库,而是一艘货船的船舱。
他们正行驶在海上。
江南完全对眼下的情况失去了判断,他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自己和石冈前辈为什么会被绑架,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带到一艘船上,又将会被带去哪里。
那……鹿谷老师呢?他茫然地想,我昏迷了多久?鹿谷老师已经发现我和石冈前辈不见了吗?
对身体的控制权似乎恢复了一些,他开始尝试着慢慢挪动身体,艰难地调整姿势,让自己能靠着货架坐起来一点——身体软得完全使不上力气,后背被货架层板硌得生疼,但至少现在他没有继续躺在地板上了。
江南小口喘着气,靠着架子没有再动,等着体力慢慢恢复。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气味,身后的货架锈迹斑斑,地上凌乱堆放的木箱上满是发霉和腐蚀的痕迹,那些箱子都是空的,并没有装载任何货物。
这艘货船看上去像是已经被弃置了有一段时间。
但除此之外……江南并不能从环境里得到更多信息。
身边传来一声轻哼,江南侧头,看到石冈也慢慢醒了过来,正茫然地打量着周围。江南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和江南对上了视线。
“江南君。”他低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江南回答,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又低又哑,“他们应该是……只用了麻醉药物。石冈前辈呢?”
石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事。似乎是被用了更大剂量的麻药,他看上去比江南还要更虚弱一点——但那也可能是因为原本就没养好伤。
焦虑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现在该怎么办?江南想,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我的精神图景不过刚刚完成重建,精神体也还只是幼崽,石冈前辈更是连精神体都没有,如果真的到了需要战斗的时候,我能做什么?我能保护自己和石冈前辈吗?
鹿谷老师……如果鹿谷老师在这里就好了。
这个念头稍稍冒出来,随即就被江南按了下去。
不能这么想。他对自己说,这不是可以想着要依赖谁的时候,至少在鹿谷老师找到这里之前……
得靠自己处理这件事才行。
3
火村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推门”这个描述也不太合适,准确来说,火村差不多是直接把门踢开的。
鹿谷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好友。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立刻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大部分时候,火村都是个温和冷静的人,即使紧急任务压到头上也不会露出特别激烈的情绪。能让火村露出这样严峻甚至焦虑的神色,就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火村?”
但火村没有马上回答。他反手把门仔细关好,这才大步走过来,将手机屏幕递到了鹿谷面前。
那是一条有栖川发来的消息。
有人绑架了和己前辈和江南君。哨兵,至少S级,所属机构暂不明确。我在跟踪。
配图是一辆白色丰田轿车,车型和车牌号码都拍得很清楚。
鹿谷把信息和图片反复看了两遍,才明白这条消息在说什么,顿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火村神色凝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收到消息就打电话给医院确认过了,石冈前辈和江南君现在都不在病房里,但他们的随身物品,包括手机,都没有带走。”他低声说,“医院那边已经把监控录像发过来了,借一下电脑。”
他没等鹿谷说话就绕过办公桌来到电脑前,转过显示器开始操作。鹿谷机械地侧身让开地方,脑海里空白了足有几十秒。
为什么。为什么小南会突然被绑架?除了十角钟塔事件之外,最近根本没有什么大任务,再说,就算更早之前的任务……也没有哪一个会把矛头指向小南。
焦躁感在胸腔里不断堆积,鹿谷用力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全部都压下去。手里的信息太少了,支持不了任何推断,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
也不只是小南,一起被绑架的还有和己前辈。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
小南的精神图景刚完成重建,和己前辈更是连精神体都消失了,如果和S级哨兵正面遇上,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正面抗衡的能力。所以,对于绑匪来说,如果目标只是两人中的某一个,那就完全没有必要把另一个人也一并带走,这除了增加不必要的风险之外没有任何收益,更合理的做法显然是直接将除目标之外的目击者杀人灭口。
但绑匪把两个人一起带走了。
“找到了。”火村低声说,鹿谷回过神,凑过去和火村一起看着屏幕,“是这个人。”
火村拖动着进度条,把画面展示给鹿谷看。
“这里,推门进入杂物间的是一位医生,但是这个人再出来的时候,是清洁工打扮。”火村低声说,指向监控画面里的身影,“离开杂物间之后,他推着一辆清洁车敲门进了病房。这个时间住院部很忙碌,走廊上的人很多,大概率不会有人注意一个保洁人员在做什么。”
鹿谷“嗯”了一声。
带着清洁推车进屋后,绑匪又过了足有十分钟才再次出来——小推车的外观虽然没有变化,但绑匪推车的动作吃力了不少,车架上的两个垃圾桶里明显放了重物。
那里面恐怕是……
担心和焦躁里混进了一些新的情绪,鹿谷知道那是愤怒,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攥紧了手指,指尖掐进了掌心。
“道路监控也发回来了,交通部门帮我们筛选出了这辆车的影像。”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鹿谷的情绪,火村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离开医院之后,它沿主路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开始往东走……这是去海边。”
鹿谷探究地看了火村一眼。
他这才后知后觉,突然发现火村看起来也不怎么冷静,至少……鹿谷很少见到火村敲键盘的时候这么用力。
这么说来……又想了想刚才火村的话,鹿谷这才意识到,眼下遇到危险的不仅是江南和石冈。
恐怕还有有栖川。
有栖川发来的信息说“我在跟踪”,但从道路监控看,并没有其他车在跟着劫匪的车辆。那么有栖川所谓的“跟踪”,多半是……他自己藏进了那辆车的后备箱里。
“还能联系上有栖吗?”鹿谷低声问。
火村摇摇头:“手机没信号,多半是被屏蔽了。”
“车牌的所有人呢?”
“正在查。”火村一边回答,一边拖着进度条继续向后拉,显然是在找绑匪的最终目的地,“那辆车沿着海堤走了一段,到郊区之后从监控里消失了,应该是离开了主路。”
鹿谷接过鼠标,暂停了监控视频的播放,转而打开了一份地图。
“在这附近。”他在地图上标出了目标车辆离开主路的路段,“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居民区了,10公里范围内有两家工厂,都是使用状态。”
还有哪里呢?鹿谷想,把地图一点一点看过去,还有哪里,可以方便地掩人耳目隐藏两个人质——
他的视线停在了海边的一处小图标上。
“码头。”火村在旁边低声说,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同样的事,“附近有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
而集装箱显然是个用来藏身的好选择。
鹿谷偏头和火村交换了一个眼神——该说的话就在这个瞬间说完了。火村起身向门外大步走去,鹿谷拎起外套和车钥匙跟上了同伴。
“御手洗前辈在哪?”他一边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边问。
“上午有个临时任务。”火村回答,“现在应该快结束了,我给他发了消息。”
“是我们的反方向。”鹿谷就着火村的终端看了一眼御手洗的任务地点,立刻摇头,“来不及去接他,让他自己想办法过来跟我们汇合吧。”
精神力像一张无形无质的网,悄无声息地向四周席卷出去。
有栖川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一缕精神力,既不触动可能存在的警报系统,也不惊动船上的劫匪们。
一片苍茫的大海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他们正在往哪里航行。但船已经在海上行驶了很久,无论这艘船会驶向哪里,他们都一定已经离开陆地很远了。
之前,他藏在那辆车的后备箱里,一路到达了郊区的一座废弃码头。绑匪显然早有准备,严重锈蚀的码头上已经停了一艘货船——船身看上去斑驳陈旧,像是之前已经废弃很久。
两个同伙就等在码头上,他们无言地各自扛起仍然昏迷的江南和石冈,把两人带上了船。
万幸无论是实施绑架的哨兵或者眼下在码头接应的同伙,谁都没想到有人藏在后备箱里跟了过来——有栖川没费什么力气就绕开其他人的耳目摸上了船,藏进了码在甲板上的一堆空木箱里。
船很快离开了码头,驶向茫茫海面。11月的海风凉得有些刺骨,几个绑匪很快都离开甲板去了船舱里。有栖川这才轻手轻脚地摸出来,循着精神力探知到的路线,朝船底的货舱摸过去。
万幸船上的敌人不多。他轻易就绕开看守,摸到了货舱门外——那里也没有人,舱门只是随便地用门栓插着,甚至没有费神多挂一把锁,显然笃定里面的人没办法自行脱身。
有栖川没有急于开门。他靠在门边,将一束精神力从门缝探了进去,轻轻地试探了一下里面的情况。他碰触到了江南的精神力,虽然有点虚弱,但从波动频率看,江南应该没有受伤。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拨开门栓,有栖川闪身进了仓库。
江南和石冈都在那里,看到他进来,江南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神色,石冈则看起来相当不赞同。有栖川跟他们对上目光,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躲在后备箱里跟来的,没被人发现,也没受伤。”他快步走到那两人跟前,一边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同伴的状况,一边低声解释道,“他们人不多,守卫也不多,但船上没有救生艇,我们最好的机会应该是船靠岸的时候。”
江南和石冈都没说话,有栖川一边给他们解开反绑手腕的绳子,一边接着说下去。
“我也给火村他们发了消息,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来找我们的路上了。别担心,不会出问题的——还能站起来吗?”
江南点点头,扶着货架层板慢慢站起身来,开始活动四肢。他走得有点踉跄,多半是麻醉剂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失,但看得出正在慢慢恢复。相对来说石冈的情况多少要严重一些,有栖川最终还是扶着四肢完全用不上力气的同伴坐在了一旁的木箱上。
“我们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再走。”他低声说,仔细感知着透过精神力传来的各种信息,“船还在加速,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到达目的地。”
4
离开塔半个小时后,火村和鹿谷的车被御手洗截停了。
前首席哨兵甚至不耐烦开车过来,而是……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了一架直升机,直接在半路追上了火村他们。
火村停车之后,直升机悬停在了他们头顶,御手洗从机舱里探出头,扔下了一卷绳梯,打手势要他们上去。
“他们出海了,你们居然开车追?”火村刚关上舱门,御手洗立刻问道,听上去相当不满,“怎么,现在塔的首席哨兵连调一架直升机的权限都没了?”
火村:“……”
他没有接这句话,全当没听见前辈话里的刺。
事实上,“不满”实在很难形容御手洗当下的情绪,这位前首席哨兵看起来整个人都十分……恼火。御手洗几乎把“我很生气”写在了脸上,如果绑匪现在出现的话,那此人多半已经是个死人了。
火村完全能理解御手洗的情绪,他得承认,他自己现在也说不上有多冷静。如果不是被临时叫去处理另一个任务,他本该和有栖川一起去医院探望石冈,如果事发时他在的话……事情断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有栖川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没有带任何武器也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就这么卷进这起原本无关的绑架里音讯全无。
更不用提御手洗才刚把爱人找回来——甚至就在现在,直升机的角落里还放着一捧白色的洋桔梗。毫无疑问,御手洗原本是打算在这个任务结束之后直接带着花束去医院、着手进行那场筹划已久的求婚的。
“我来的路上也托熟人查了一下车牌号。”御手洗接着说,声音里怎么听都压着火气,“那辆车的车主和任何事件都没关系,但是稍微排查一下车主的社会关系,就会发现这个。”
他说着,抽出平板电脑递到了鹿谷手里,火村凑过去,跟鹿谷一起看。
屏幕上是一份塔的员工档案——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份档案有年头了,它用的甚至是上一版员工档案的模板。
这就意味着,这个人多半是塔的前成员,在档案模板更新到当前版本之前就已经离职了。
森谷仁武。火村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想起任何相关的信息。而档案文件的照片上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放在人群里不会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教育经历也没什么值得多看的,无非是普通的成长经历,医学专业,主要研究方向……是精神体的产生和变化机制。
火村看着那个专业方向,用力皱起了眉头。
江南和石冈恰好都在不久前经历了一次精神图景的重建,江南更是连精神体都变成了幼崽。这两个人随即就遭遇了绑架,而嫌疑人研究的就是和这种“精神体重建现象”强相关的专业。
但如果这次绑架真的和这个有关,那事情恐怕就非常不乐观了。普通的、有诉求的绑架相对来说更好处理,在达成目的前,绑匪一般不会伤害人质。但如果绑架是冲着某种非法研究去的,那……很难说已经落在绑匪手里的江南和石冈会经历什么。
还有有栖川,他想,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如果有栖川始终跟着绑匪,那么……如果绑匪真的要对石冈和江南做什么,有栖川绝不会坐视不管的。跟石冈和江南不同,有栖川并不是绑匪的目标。绑匪不会轻易杀害江南和石冈,但有栖川……
“不止这些。”
御手洗的声音把火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伸手将档案向后翻了一页,打开了另一份资料,伸手点了点上面的遇难者名单。
“这位森谷仁武,是之前十角钟塔那起事件的‘遇难者’之一。”御手洗说,在“遇难者”这个词上咬了重音,声音里都透着冷意,“那座钟塔倒塌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火村抽了口气,猛地抬起视线去看鹿谷——果然,鹿谷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这不可能……那起案件应该没有生还者。”火村轻声说,“当时——”
“当时,”御手洗没好气地打断道,“鹿谷君被送去医院了,你和有栖川君不久后赶到现场,带着江南君一起去了医院。你们三位谁都没有留下来跟进当时的善后工作,事后也没有人再去核实相关情况,我没说错吧?”
他说着,又把文件向后翻了一页——这次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张监控照片了。
“技术部门在联网的监控画面里搜索了森谷的面部特征,就在一天前,医院附近还有一个十字路口的道路监控拍到了他。没什么不可能的,很显然,这个人没有死在十角钟塔的那起事件里,他不是遇难者,而是幸存者。”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么……这位森谷很可能知道当时十角钟塔倒塌的真相,他知道……
“那座塔是因为江南君才塌的吧?”御手洗说,虽然是问句,但是听语气就知道,他显然不是在向火村和鹿谷求证这件事,“你们当时那个事件报告也就骗骗高层,谁的精神力失控也轮不到你,鹿谷君。”
鹿谷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御手洗从他手里抽走了平板电脑。
“技术部门那边还在继续查找森谷的监控画面,我们需要更多线索,才能确定他在十角钟塔事件中假死的目的,和那起事件之后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御手洗说,从平板电脑上调出了一份地图,“后援已经在路上了,中午前会到。在那之前,先来找找石冈君他们究竟被带到了哪里吧。”
火村和鹿谷无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揪心的担忧神色。
有栖川向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盘。
汽车在高速行驶中骤然转向,整辆车甩尾侧滑——堪堪避开了一辆从侧面抢上来试图拦截他们的货车。
昏暗的夜色里,一切都暧昧不清,即使努力睁大眼睛,视野远处也只有深色的轮廓。有栖川咬着牙,一手控制方向盘,另一手腾出来,按着石冈的肩膀把对方压下去趴在座位上。
“趴下!”
有栖川对坐在后排的江南喊道,自己也尽量压低身体伏在方向盘上,躲避从后方打来的子弹——精神力已经被他全数放了出去,他知道那些子弹都是冲着车轮来的,对方似乎是在顾忌车里的人,只想截停他们的车,并没打算就此置他们于死地。
但他不敢赌这个概率。
犬齿被他咬进了下唇,血珠顺着被咬破的伤口冒出来,但有栖川甚至没觉得疼。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急转直下到了这样的地步。
在有栖川原本的计划里,他们会在船靠岸前离开货舱,之后摸下船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确认安全再设法向塔求助。有栖川知道这计划乍看上去每个环节都可能出错,但他确信自己能通过精神探知对潜在危险做出及时预判。这艘船上的绑匪一共只有四人,虽然其中有两位哨兵,但有栖川已经摸清了船上的结构,他确信自己能带着同伴避开他们。
——直到现在,有栖川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才刚下船,就被绑匪发现了。
追上来的就是从医院带走石冈和江南的那个哨兵——而有栖川明明把探知开到了最大,却完全没能发觉这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对方的精神力像是从他的感知中隐形了,硬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们附近。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知道正面冲突不会有好结果,有栖川当即将所有精神力放出去,正面扛住了对方哨兵强悍的精神力,这才给自己和两个同伴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将一辆刚好停在近旁的越野车抢了过来。
甚至没等两个同伴将车门关好,有栖川已经撤回了自己的精神力,随即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越野车的引擎轰鸣着震颤起来,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有栖川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环境和货船的航行时间判断,这里多半是一座公海上的岛屿。手机仍然没有信号,而身后已经有几辆摩托车和汽车远远追了上来。
除了汽车雾灯,环境里唯一的光源是天上晦暗不明的月亮。远处的情形一概看不清楚,有栖川只能凭着精神力探知到的地形情况和多年执行任务的直觉,驾车横冲直撞。
得先甩掉追兵。他咬着牙想。只有甩掉那些人,才有机会想办法脱身。有栖川稍稍将视线转向右前方,那里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片森林,或许他们可以——
咔哒。
后座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路,有栖川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江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手枪,已经推开了保险。就在有栖川看过去的时候,江南也抬起视线,通过后视镜和有栖川对上了目光,接着抬手指了指车顶的天窗。
有栖川迟疑了一下,没动。如果能有火力压制,显然会给这场追逐减轻不少压力,但……对江南来说,就实在太危险了。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江南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打了个没关系的手势。
年轻人的神色十分坚决,有栖川又看了一眼仍然因为药物作用而意识昏沉的石冈,终于还是摸索着找到按键,把天窗打开了。
“小心一点!”
他在江南握着枪从天窗探出身的时候朝对方喊道,但不确定江南有没有听到这句话——车顶上已经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是江南朝追在后面的车开枪了。
这是有栖川还能“清楚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下一刻,有什么庞然大物突然从侧面撞了上来。被他密集放出去的精神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甚至直到被重重撞上,他都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事后有栖川才知道,撞上他们的是一辆重型货车。但在当时,他只知道他们的车翻滚着被撞飞出去,视野天旋地转。
剧烈的旋转和晃动中,有栖川只记得安全气囊弹了出来,他被安全带和气囊压在座位上,眼前只剩一团昏暗的、剧烈晃动的光影。他模糊听到了有人在叫喊什么,但那声音离得很远,根本听不清内容。
那之后,他的头重重撞上了侧面的车窗,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江南……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栖川惊慌失措地想起来,从天窗探出身去的江南没有系安全带……
5
石冈从昏沉中稍稍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贴着他的手腕和脖颈——那些东西把他完全束缚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头很沉,但不完全是因为受到了撞击,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现在固定在他头上的那台仪器。那是个半球形的金属壳,又厚又沉,紧紧压在他头上。石冈的头动不了,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但从头部的拉拽感来看,这东西多半拖着不少电线。
这是……
之前的记忆多少有点模糊,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被使用了过量的麻醉剂,在船上醒过来之后的事现在回忆起来都不太清楚,像是睡醒之后回忆某个渺远的梦境。
他记得有栖川和江南帮他离开了船舱,记得他们半路被追上,不得不开车逃离码头,但后来呢……后来……石冈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中回忆起来,那辆车似乎是被什么撞翻了。
有栖君和江南君呢?他皱着眉头想,只觉得稍一思考额角就跳着疼,他们在哪里?现在还好吗?尤其是……有栖君并不是这次绑架的目标,如果落进绑匪手里,他们会不会……
轻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着一只手搭在了石冈肩上。
有人从身后按着他的肩膀,接着顺着颈部向上,手指轻轻叩击着固定在他头上的半球形金属壳。
“初次见面,石冈先生。喔,初次见面是对你来说,我可是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来人轻声说,语气听上去甚至非常礼貌,“很抱歉用这种方式招待你。”
石冈动不了,但他明显感觉到寒意从尾椎升腾起来,顺着脊柱一路爬上后脑,他整个人都难以抑制地有些发抖。
那是某种……无关理智和逻辑的,出于直觉的恐惧。
“本来我们不必要认识的,你们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存在。”那人继续在石冈身后说道,“我原本的目标也不是你,而是那个精神力失控爆发时只靠自己就炸塌了一座钟塔的小朋友。”
什么……石冈咬着下唇,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这人在说什么?只靠自己就炸塌了一座钟塔……是在说江南君吗?但是十角钟塔那个任务的真相,除了当时在现场的火村君他们四人,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个人为什么会……
“真是厉害的精神力爆发啊,连我都差点死在了那座钟塔里呢。从那之后我就很关注那个小朋友。”那人接着说,“他的精神图景和精神力是什么情况,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把他带来研究一下。只是他那位哨兵把他保护得太好了,我才一直没找到好机会下手。
“不过耐心也有耐心的好处,是不是?
“从那个森林里的秘密基地回来之后,我发现他的精神图景经过了坍塌和重建,就连精神体都变回了幼崽。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我选中的素材。”
说到这里,他从石冈身后走出来,绕到了石冈面前。
那是个苍白瘦削的男人,因为太瘦而高高凸起的颧骨让他看起来有些形容枯槁,但深陷眼窝里的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那人眼睛里太过热切的神色和说话时轻柔稳定的语气完全无法匹配,看上去相当……诡异。
但石冈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很久以前就在哪里见过。
“但我也没想到,他给我的惊喜还不止这些。”那人轻声说,“他还带来了你。御手洗离开塔之后,你很快就调到了内勤岗,虽然调动理由写着‘个人原因’,但我知道,你的精神图景出了问题,是吧?没人再感知过你的信息素,也没人再见过你的精神体。
“但是御手洗回来之后,你的精神图景和信息素也回来了。你那位哨兵专门去和医生问过这个情况——但他问错了人,那位主治医生,不巧是我的好友和搭档,消息马上就递到了我这里。
“真有意思啊,是不是?塔的前首席向导,石冈和己,在失去精神图景很多年后,竟然还能修复自己的向导能力。向导的潜力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东西。”
刚才的寒意已经填满了胸腔,石冈用力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听明白了——对方是想要把他和江南作为实验素材。
差不多就在同一个时刻,某些灵感突然撞在了他的胸口。他想起来了——眼前的人似乎是姓森谷,很多年前在塔工作过,是医疗部门那边的同事,主要负责的似乎是精神图景和精神体方面的治疗和检查。这人跟石冈是同期,之前在集体会议和联合行动里也见过面。石冈还记得这个人曾和御手洗相谈甚欢,对话里夹杂着大量他听不懂也不想听的术语。因为这个,他回去之后还和御手洗闹过脾气。
但那之后没过多久森谷就离职了,御手洗下班回来还和石冈提过这件事,似乎是什么严重医疗事故,涉及了医学伦理的问题。虽然高层很惋惜他的才华,但是这个人确实坚决不能留用了。
“本来我应该先对那位小朋友动手的,不过他伤得有点重了。”森谷不无惋惜地说,朝石冈笑了笑,“我们就从你开始吧——别紧张,我不会做什么,只是把你的精神图景能承受的压力推到极限而已。让我们来看看,向导们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石冈抽了口气。伤得有点重……是在说江南吗?之前发生了什么?江南现在……又在哪里?
但他的担心也只能到此为止。森谷敲了几下键盘,似乎是输入了什么指令,石冈身后的机器嗡鸣着震颤起来。罩在头上的金属壳开始发热,充满侵略性的精神力闯进脑海。
石冈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刚刚重建过的精神体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石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整个精神图景都微微震颤起来。
这样不行……石冈在剧痛和恐惧中慌乱地想,这样下去,刚刚稳定的精神图景很快又会崩溃的。但御手洗才刚回来,他们才要重新开始。不久前才抓到手里的一切,重新开始生长的幸福,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
有什么东西突然横插了进来。
无形无质的精神力盘绕上来,坚定又温和地阻隔了方才的精神力攻击,将石冈的精神图景整个护住了。石冈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图景在承受剧烈的外力冲击,但压力相比刚才已经小了很多,他的精神图景重新稳定了下来。
大部分精神攻击都被这突然出现的精神力拦截了。
石冈知道那是谁,他熟悉这个精神力波动频率——有栖川不知道从哪里把自己的精神力送了过来,帮石冈扛住了来自实验设备大部分伤害。
模糊的视线里,石冈远远看到,一只虎猫从森谷身后的电脑桌下轻巧地闪了过去,消失在了另一张桌子后面。
6
精神攻击终于结束的时候,有栖川已经有点恍惚了。以至于机器的嗡鸣声都停止了,他才堪堪赶在被任何人发现之前将自己的精神力撤了回来。
他伤得不重,车祸之后很快就醒了过来。那时候他正反绑着手被人拖着走——他没有出声,没有表现出任何自己已经醒了迹象,只是任由对方拖着。这是个实验基地一类的地方,走廊两边的房间里满是陌生的仪器和设备。但有栖川没有被带去任何实验室,那个绑匪拖着他,一路下了楼,把他丢进了这间没有窗户也没有照明的地下室。
他只来得及在对方关门出去之前,偷偷把自己的虎猫放了出去
透过虎猫的视角,他能得知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看到江南一身是血、昏迷不醒地躺在被玻璃墙隔开的小房间里,看到石冈被绑在实验室里那台古怪又不祥的设备上,也听到了那个瘦高男人近乎疯癫的发言。
随着那些话,有栖川的胸口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所以,十角钟塔事件发生的时候,这个人就在现场。他看到了一切,他知道那次事件的真相,也知道……造成那座钟塔倒塌的人不是鹿谷,而是江南。
但十角钟塔事件是没有幸存者的,如果这个人从现场活着回来了……有栖川想,那就完全是他和火村的失职。他和火村到达现场之后,只草草确认了事件结束、现场没有幸存者,就带着江南去了医院,没有再仔细追踪那起事件的后续收尾情况,才让这个知道真相的幸存者从官方的视野里隐身了。
如果那时候他能再仔细一点,能稍微追踪一下事件的后续调查,哪怕多花点心思审核事件报告,而不是只记得怎么杜撰材料想办法把江南的情况瞒过去的话……
但凡他们能再仔细一点,现在事情可能都不会变成这样。有栖川眼前仍然是江南一身是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只是稍微想想,就觉得胸口抽痛。
都是因为我……有栖川想。如果江南君和和己前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如果他们有谁没能活着出去的话,那就都是我的错。
他蜷缩在角落里,有些意识涣散地轻轻闭着眼睛。就算是对他来说,刚才替石冈挡下来的精神攻击也实在强度太大,眼下骤然放松下来,他头疼得有些反胃,几乎没法再思考什么,只想就这么昏睡过去。
但他不敢睡。他需要确认那些所谓的“实验”已经暂停了,需要确认这些丧心病狂的疯子不会再对石冈或者江南做什么。那两个人的精神图景都刚刚重建过一次,这样连他都难以承受的精神攻击如果真的作用到石冈或者江南身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鹿谷才刚刚和江南君确定关系没多久,和己前辈马上就要等到那个求婚了,有栖川咬着下唇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这两个人在这里出事,再怎么样,也要撑到火村他们赶过来。
片刻后,透过虎猫的视角,有栖川看到石冈被送回去和江南关在一起,江南终于醒了过来,石冈正低头跟他说话。
有栖川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精神,将有些涣散的精神力重新梳理,通过虎猫送到了江南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加固了江南的精神屏障,将大部分疼痛隔绝出去。直到看到江南比刚才放松了一些,不再因为疼痛而紧绷着精神了,有栖川才透过精神力,传达了一点安慰和鼓励的情绪。
坚持住,他想,拜托了,请坚持住。火村他们一定会来的,在那之前,请你再坚持一下……
确认江南睡过去了之后,有栖川终于将精神力从江南和石冈那里撤了回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喉头发紧,咽喉绷得生疼,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极力压抑着颤抖和哽咽。
有栖川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留下虎猫藏在角落,帮他注意着同伴们那边的情况。而他自己则稍微休息了一下,再一次把精神力整理好,谨慎地向周围铺展出去。
相比于之前用来保护和照顾同伴,这一次精神力的作用范围就大得多了。
精神力被拉伸成极细的丝,如同一张无形无质的网,细细密密地向四周铺开。有栖川仔细调整着每一缕精神力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绕开探知装置和巡逻人员,将精神的触手不断推向远处。
很快,有栖川的精神力就离开了这座基地,开始向周围铺展。他尽可能在路径上每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都留下了几缕精神力作为标记,方便救援人员来的时候可以顺利安全地找到他们。
最终,精神力被推进到了上岛时的那座码头。将几缕精神力留在码头和小岛周围其他几个可以登陆的地点之后,有栖川终于彻底放松了力气——眼下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但这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心多少。这个坐落在孤岛上的秘密设施规模不算大,但各种仪器和设备非常齐全,后勤保障也做得相当到位,有一些设施甚至是塔多年前淘汰下来的物资。这个非法据点明显已经存在和发展了很多年,各方面都很完善,巡逻的哨兵精神力也都很强,基本都有A+甚至S的评级。
事到如今,有栖川已经非常明白,只靠他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带着两个重伤的同伴从这个据点里脱身的。
“火村。”他在黑暗里不出声地用口型低语,觉得念一念这个名字,就能多一点继续坚持下去的底气,“你这家伙也来得太慢了吧。说好的像风一样来帮我呢?”
但再怎么揪心,有栖川也确实完全脱力了,他的精神力和体力都已经被推到了极限。不久之后,他蜷缩在地下室冰凉的地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色行将破晓的时候,一艘快艇谨慎地接近了公海上的孤岛。它没有急于靠岸,而是在数公里之外绕着小岛转了一圈。
就是这里——鹿谷、火村和御手洗互相交换着目光,知道彼此也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不仅是因为这座岛的地理位置完全符合推测,不仅是因为小码头上的那艘废弃货船明显是不久前才开过来停在那里的,也不仅仅是因为码头上的诸多设施一看就有人在维护和使用。
而是透过哨兵和向导之间彼此绑定的精神链接,越接近这座岛,他们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向导就在附近。
就在……那座岛上。
鹿谷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再慢慢吐出一口气。从凌晨开始,他就始终觉得胸口闷痛,那种沉闷的钝痛不像是疾病或者受伤,反而像是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产生了一线裂痕,正颤抖着隐隐作痛。
可以忍受,但很不舒服。
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鹿谷莫名觉得,那多半是从哨兵和向导之间的精神链接传来的痛感,江南是不是……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情绪,火村突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别乱想。”
火村低声说,仍然是平时沉稳笃定的语气。但鹿谷和火村认识多年,哪里能听不出对方藏在语气里的担忧和焦虑。
在这一点上,无论他自己、火村或者御手洗,都是一样的。
御手洗倒是没有太注意两个后辈在做什么——事实上,鹿谷和火村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御手洗已经调转方向,直奔那个小码头去了。
鹿谷转过头,和火村交换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这是在干什么?是要就这么从码头正面闯进去吗?
“御手洗前辈?”火村谨慎地问道,“我们……要直接从码头上岛吗?”
御手洗回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只写着理所当然:“这样一座岛,能藏得下多少人?有什么迂回的必要吗?鹿谷君,火村君,我当首席的时候你们两个可不是这种作战风格啊。”
鹿谷:“……”
他看了御手洗一眼,觉得自己应该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成“这样一座岛,能藏得下多少人?我们直接把它推平就可以了”。
不过片刻,快艇无声无息地停靠在了小码头边。刚一踏出船舱,鹿谷就顿住了脚步。他盯了两眼码头上的木桩,转头看向火村。
“你来看一下。”
木桩上留着两缕精神力,从波动频率来看,毫无疑问属于有栖川。这显然是……有栖川给他们留下的记号。
7
一声尖锐的猫叫突然撞进脑子,有栖川猛地从不甚安稳的浅眠中惊醒过来。
没有光源的地下室依然一片漆黑,但是从精神力的恢复程度来看,有栖川觉得自己应该睡了四到五个小时。
虽然还是觉得虚弱,但昨天几近透支枯竭的精神力眼下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虎猫仍在透过精神链接向他发出警告的低吼声,有栖川靠着墙坐起来,一边轻轻按着仍在跳痛的额角,一边连接上了精神体传来的视觉信息。
江南仍然保持昨晚的姿势躺着,但呼吸心跳姑且还算平稳。石冈则被两个人拖出了房间,一路拖向之前的那间实验室。
有栖川分了两束精神力出去,稍稍检查了一下江南的情况,确定对方生命体征尚且平稳之后,他再次加强了一下江南的精神屏障,这才转而跟上了石冈。
但石冈的状态也说不上多好。被拖出去绑在试验台上的整个过程里,石冈都没有挣扎,看上去意识昏沉——那显然是精神力过度消耗后没能很快恢复导致的。
虎猫藏进了实验室的角落,有栖川则重新将精神力收拢整理好,做好了准备。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有栖川看到昨天那个瘦骨嶙峋的绑匪再次走进来。那人盯着被绑在试验台上的石冈看了片刻,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轻轻拍了拍手。
“该说不愧是前首席向导吗?”他愉快地说,“昨天那种强度的精神攻击,大部分向导连一半时间都撑不下来。而你……你看起来甚至只是有点虚弱。”
那人轻快地走向放在操作台上的电脑,而有栖川的精神力已经悄无声息地盘桓在了石冈周围。
“看来我们今天得加点强度了。”
实验台上的石冈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而有栖川坐在一片黑暗的地下室里,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胡乱抹掉了额头上的汗。
“加强度吗?”他低声说,轻轻抿了抿唇,“那你试试看。”
实验设备震动起来,暖机很快结束了,同昨晚类似的精神攻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有栖川猝不及防,从牙缝里抽了口气,险些没能撑住。
这次的精神攻击强度比昨晚大了太多,甫一正面接触,刚刚展开的精神屏障好悬没有直接碎裂。即使是上次顶着实验基地的精神力攻击同时支援三个哨兵的时候,有栖川也只是觉得吃力,没有现在这种被过于强悍的精神力攻击压制得喘不上气的情况。
从实验设备压下来的精神力攻击实在太强了,只不过短短数秒,有栖川已经开始觉得眼前发黑,心率直线飙上去,心跳快得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反胃感。本该无形无质的精神力攻击仿佛一块迎头压下来的巨石,随时能把他的精神屏障彻底碾碎。
而石冈的状态比前一天还要差,刚刚重建没多久的精神图景显然还没能形成足够的恢复力,眼下石冈昏沉地被固定在试验台上,甚至没有对骤然爆发的精神力攻击做出什么反应——有栖川不敢再像昨天那样分出去一部分攻击让石冈处理,只能咬着牙把所有的压力全都自己扛下来。
他一向对自己的向导能力很有信心,拿到外勤资格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从心底升起了“我真的能撑得住吗”的动摇。
不能撑不住。有栖川对自己说。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和己前辈出事。
腺体开始泛起一阵一阵的剧痛,连带着胸口也闷闷地疼。潜意识的世界正在因为受到了过度的冲击而震颤,有栖川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图景都隐约有了要崩溃的征兆。
你得坚持下去。
他对自己说。如果让和己前辈去正面对抗这样的精神力冲击,那恐怕就不是能不能撑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在这样的精神攻击下活下来的问题了。
沉重但尖锐的冲击仿佛一把利刃,有栖川恍惚中甚至有种自己从腺体处被一刀捅穿了的错觉,那种贯穿一般的剧痛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吃力,似乎每次呼吸,刀都捅得更深。
周遭的一切都从他的意识里消失了,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只剩下那间实验室里远超自己极限的精神攻击。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片恍惚中,通过虎猫,他听到了实验室那边传来的说话声。
“居然还在坚持啊。”那个声音说,“你的石冈和己前辈能活多久,可就全看你了。”
有栖川已经没法思考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太过于遥远和费解,以至于他停了半晌,才模糊意识到,这话似乎不是在对石冈说,而是……对他说的。
什么……?他想,为什么那个人会对我说话……?
几乎已经停滞的逻辑再次艰难地运行起来,至此,有栖川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里始终存在的反常——他隔着虎猫都能感觉到石冈的状态非常差,直面这样的精神冲击很可能会活不下来,而那个绑匪就在现场,怎么会发现不了?
如果对方打算在石冈和江南身上做实验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直接使用这样致命的精神攻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已经发现了。他们已经发现了他在保护石冈,现在进行的所谓“实验”,其实是在看他的精神力极限到底在哪,所以才会有这样远超出正常范围的攻击强度。
“我也知道你,你是塔的现任首席向导,有栖川有栖。提醒你一下,如果你想悄悄用那只虎猫当监视器,下次最好让那个小家伙藏好,昨天晚上我就看见它了。”那人继续说,“对待那两位精神图景刚刚重建的向导确实得小心一点,但是对你就不需要这么客气了。在他们两个之前,我们也可以先试试你的极限在哪里——试验品总归不嫌多,是不是?”
有栖川:“……”
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对这番话表达什么情绪了,如果说他从这番话里听明白了什么,那也只是“现在和己前辈是对方的人质,而我只能继续配合”这一件事而已。
虎猫突然透过精神链接,朝他柔和地叫了一声,接着转身从实验室里跑了出去。有栖川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想表达什么,也分不出余力再去追踪精神体的视野。
但下一刻……熟悉的精神力波动突然缠住了他的手腕,随即顺着手臂蔓延上来。有栖川抽了口气,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觉。
那是火村的精神力。强大又温柔,像带着春天和煦温度的月光,把他完全包裹了起来。
没过几分钟,石冈那边的精神攻击也倏地断了,仪器的嗡鸣声归于安静——事实上,整个实验室的供电都被中断了。
骇人的压迫骤然消失,而火村的精神力带来的安全感迎头罩了下来。有栖川近乎本能地长长地抽了口气,气流在喉咙里划出尖锐的摩擦声。他彻底放松了力气,整个人靠着墙瘫软了下去,只觉得连呼吸都吃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虎猫惶急的叫声,接着有人一脚踢开了门。
有栖川喘息着微微偏过头,逆着从门口涌进来的明亮灯光……看到了火村的身影。
“有栖……?”
火村你啊……你来得太慢了吧……
8
事实证明,作为多年的好友和搭档,鹿谷确实足够了解御手洗洁这个人。
从上岛开始,御手洗就根本没打算隐藏行踪。得益于有栖川已经沿途留下了足够多的精神力标记,他们几乎没费力气就从码头一路找到了岛上那个秘密据点。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被废弃的军事设施,从建筑的外观来看,多半是战后被废弃的。虽然不知道森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这里据为己有,但这个孤岛上的据点显然已经发展了很多年,鹿谷一眼看到了铁丝网上用来防御的设备——那是塔三年前淘汰的旧型号。
也不知道怎么让森谷回收了。
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御手洗突然转过身,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突击步枪塞进了他怀里。鹿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御手洗指着那些防御终端对他说:“把那些打掉,准备突入。”
鹿谷:“……”
他这才想起来,御手洗其实并不擅长用枪,如果只靠肉眼瞄准,这位前首席读书时候的射击成绩似乎也只有平均水平。而御手洗在战场上的百发百中,大部分是依靠向导的精神力来引导和校准,而眼下……并没有向导能支援他们。
他在心里轻声叹了口气,压下胸口越来越明显的钝痛,举枪瞄准——射击是鹿谷的强项,从入学开始,他这个科目一直是优秀。
一声枪响打破了黎明的宁静,随着第一个防御终端被应声打碎,鹿谷知道,他们的秘密潜入到此为止了。
银环蛇和西伯利亚狼显出身形,直朝着据点大门扑了过去。毛色油亮的渡鸦冲上天空,长声鸣叫,它俯冲下来捞起银环蛇,径直把这条两米多长的毒蛇丢进了高处的放哨塔。
透过精神链接,鹿谷感觉到银环蛇朝自己吐着信子“嘶”了一声,显然对渡鸦这种粗暴对待同伴的行为相当不满。
渡鸦没心思管这些,它自己已经扑进了另一个哨塔,从那里很快传来了慌乱的惊叫声。不过片刻,哨塔上的人失去平衡从窗口摔了下来,砸在地上不动了。
而强悍的精神力已经从鹿谷他们身边席卷了出去。
鹿谷转头看向御手洗,轻轻抽了口气。共事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御手洗的实力,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御手洗这样毫无保留地把力量全都释放出来。排山倒海的、压倒性的力量里,带着明确的愤怒和焦躁情绪,已经失去了平时的波动频率。甚至不用他们再开枪,最先从据点里出来的哨兵已经抱着头蹲了下去,像是突然失去了行动力,再不能前进半步,被随后冲上来的西伯利亚狼一一扑倒在地上。
鹿谷知道御手洗有点失控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尽快端掉这个据点,找到被困在里面的三个向导。至于敌人的生死……显然已经不在需要考虑的范围里了。
渡鸦从哨塔上捞起银环蛇,没有再看门口的哨兵们,带着银环蛇径直冲进了那座据点的大门。火村跟在后面,抬起枪口,微微眯起眼睛,循着三楼窗口的反光,将躲在窗边的几个狙击手一一点掉。
御手洗朝鹿谷和火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虽然先前说的是“准备突入”,但实际上,在进入设施的过程里,他们几乎没有再遇到什么反抗。
直到这时候,鹿谷才真正明白了御手洗以前说起过的、遇到石冈之前的心态——“我觉得不要向导也没什么,自己行动更自由一点”。
至少在任务里,御手洗确实并不需要向导的支援。
前首席哨兵过于强悍的精神力顺着走廊卷过去,几乎没有人能近他们的身。偶尔一两个精神力比较强的哨兵能逼到近前,在御手洗手下也走不到第二回合,遑论做出什么有效攻击。鹿谷和火村稍稍落后半步走在御手洗后面,给每个被御手洗的精神力压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敌人都补了一枪——没有瞄准要害,只是确保这些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们进入无人之境一般穿过了办公区和走廊,最终,御手洗停在分隔开走廊和无尘区的隔离门前。他反手从鹿谷手里抽走了枪,毫不迟疑地连续扣动了扳机。
隔离门的电子门锁被应声击碎,御手洗一脚踢开了门。
门后是一条幽暗走廊,分开左右两个方向。左侧走廊两边排列着玻璃墙隔出的房间,里面大多放着复杂的仪器和设备,看上去似乎都是实验室;右侧走廊则连接着一段下行楼梯,似乎是通往地下室。
但鹿谷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楼梯边的阴影里闪出了一小片橙黄色的皮毛。他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那里正蹲坐着一只虎猫。
有栖川的虎猫。
小猫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像是已经走不动了,明明火村就在几米之外,它也没有凑上去,而是蹲坐在原地仰头看着,耳朵和尾巴都低垂下来。
“喂,火村!”
他提起声音叫了同伴一声,指向虎猫示意。火村脚步一顿,快步过去把小猫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虎猫埋在他胸口,轻轻叫了一声,听上去惶急又难过,像是受了伤的动物在轻声哀鸣。火村转头看向鹿谷和御手洗,但还不等他开口,御手洗已经向他挥了挥枪:“快去。”
火村点点头,一手抱着虎猫,一手举枪,头也不回地跑向楼梯。西伯利亚狼像是对所有者的心境有所察觉,立刻丢下了本来踩在脚下的猎物,起身跟了上去。
但鹿谷也没有心思再去注意其他的东西了。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细弱的精神力,正顺着左边的走廊缓缓飘过来。那束精神力实在太微弱了,几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它甚至不像是被主人特意放出来的,而是……因为主人神志涣散,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逸散出来的。
那是……那是江南的精神力频率。
有了精神体带路,打碎地下室的门锁之后,火村端着枪直奔有栖川的方向去了。精神力先他一步,已经找到了人,将有栖川整个包裹了起来。
沿途有个看守试图阻拦,被火村毫不客气地卸掉武器甩到了墙上,一声没吭地昏死过去。火村根本没多看那个倒霉的看守一眼,径直踢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门后是个没有照明的房间,又阴又冷。随着门被打开,走廊的光涌进房间里,照亮了房间里冷硬的地板和墙壁,也照亮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火村听到了对方急促又吃力的喘息声。
“有栖……?”
有栖川微微偏过头,将视线投向了火村这边。他翕动着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火村愣了一下,接着回身将门关上,重新把走廊里的光隔绝了出去。
他不知道有栖川在黑暗里待了多久,但此刻有栖川显然不该就这样直接接触外面的强光。
“有栖。”屋里黑下去之后,他又唤了对方一声,示意自己还在,接着按亮手机屏幕——只要一点微光,就足够哨兵强悍的视力看清楚环境里的一切了。他在有栖川身边半跪下来,“还好吗?”
额头肿了一大片,有明显的擦伤,似乎经历过比较重的撞击,但除此之外,有栖川身上没有严重的外伤——稍微检查过之后,这样的结论让火村稍微放心了一点。
但有栖川的情况又绝对说不上好,即使在这样的光线下,火村也看得出,有栖川脸上几乎看不到半分血色,连嘴唇都泛着白,喘息声粗重又吃力,像是有点接不上气。他的向导蜷缩在墙边,因为大量出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冬天的地下室太过阴冷,将有栖川的身体托起来抱进怀里的时候,火村几乎摸不到半分温度。
似乎是因为他的搬动清醒了一些,有栖川突然抬起手,轻轻攥住了火村的领子,将脸埋进了火村胸前。
“其他人……”他断断续续地哑着声音说,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后怕,稍稍有些发抖,“江南君,还有和己前辈……我没事……但是他们……他们……”
火村脱了外套把人裹住,收紧手臂抱紧了自家向导。
“嘘……放松一点。我都来了,鹿谷和御手洗前辈当然也已经在这里了。别担心。石冈前辈和江南君也不会有事的。”
有栖川的声音哽了一下,攥着火村衣领的手骤然收紧了,他埋在火村怀里,像是突然崩溃了似的,开始剧烈颤抖。
“有栖?”
“是因为我……”有栖川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又低又含糊,带着明显的哽咽,“那次事件……是我……没再确认……”
火村为这语无伦次的叙述愣了一下,接着立刻反应过来,有栖川多半已经知道了这次绑架是怎么回事。
“犯罪是罪犯的错,不是你的错。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你肯定懂,是不是?”他立刻坚决地打断道,一边说一边把精神力和信息素一并放出来,细细密密地包裹着自家向导,低声安抚,“好了,这些都以后再说。别再想了,休息一会儿吧。”
“嗯……”
除了这一声低到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叹息一般的回应,有栖川没再说什么。事实上,只是这几句对话,他似乎就已经耗尽了力气,握在火村衣襟上的手也缓缓滑落了下去。火村抱着他,反复顺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终于不再发抖,才稍稍把人松开了一点。
显然已经被推到了极限,有栖川昏昏沉沉,没有半分力气地靠在火村胸前,半闭着眼睛。
首席哨兵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吻掉了那道泪痕,接着掏出小刀,随手从衣襟上裁了一条布料。
“你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先把眼睛蒙起来。”火村半哄半劝地说,明知道有栖川几乎已经要睡过去了,还是慢慢地凑在人耳边说话,“没事了,后面的都交给我。”
有栖川又“嗯”了一声,听上去像是挣扎着试图保持最后的清醒。火村蒙上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调整绳结松紧时,听到他又含糊地问了一句。
“你们……出来的时候……报备……吗?”
火村:“……”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居然还在惦记行动流程合不合规范?别说报备,他们出来的这一路,违反的规定只怕是比上次私自去找鹿谷的时候还要多。
光是御手洗带来的那架直升机,就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但这些就没必要给有栖川说了。火村只是轻声笑了笑,把有些滑下去的外衣重新裹好。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负起责任帮你写检查的。”他说,“好了,现在不谈工作。”
有栖川没再说话,火村于是把人横抱了起来,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有栖川能把头靠进自己的肩窝里。
“辛苦了。我们回家吧。”
9
即使很久之后,鹿谷门实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重温那一天的恐惧和疼痛。他本来以为,看着江南在自己眼前面无人色地倒下去,已经是他经历过的最无措的时刻,但直到那天,他才知道所谓“穷途末路的恐惧”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记得自己站在那个由玻璃墙隔开的房间门外,一脚踢碎了房门,飞溅的碎玻璃划伤了他的小腿和手臂,他浑然不觉,只是茫然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江南身边,缓缓跪坐下来。
满地都是拖拽的血迹,那是……那都是绑匪搬动江南时留下的痕迹。
而他的小南就那么躺在一张薄薄的床垫上,因为重伤和失血,皮肤苍白得有些透明。鹿谷下意识地伸手,但随即就停了下来,手指悬在半空,微微发抖。
他甚至不敢碰触江南。他怕手下的皮肤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温度,他怕那双眼睛再也没法对自己露出有些腼腆的笑意,他甚至……怕这具过分苍白的身体碰一下就要碎了。
但随即,一缕精神力轻轻勾住了他的手腕。鹿谷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江南的精神力还在这里。
江南还活着。
急剧跳动的心脏稍稍稳定了一些,鹿谷轻轻抽了口气,将自己的精神力放出来,把江南密密实实地裹住,这才轻轻拍了拍江南的脸颊。
手指下的皮肤仍然有温度,很快,江南就给了他回应。
年轻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循着本能,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小南。”
鹿谷轻声唤道,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江南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接着又眨了眨眼,像是终于认出了自己眼前的人是谁。他费力地牵起嘴角,朝鹿谷露出了一点笑意。
“鹿谷老师……”他轻声说,“我知道……鹿谷老师会来的……”
鹿谷深吸了一口气。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他的手抖得厉害,不得不用力攥着拳,将指尖掐进掌心,用疼痛来抑制颤抖。
“抱歉……是我来得太晚了。”鹿谷轻声说,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吻了一下江南的额头,“小南……还好吗?疼不疼?”
江南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是因为伤得太重,他没法长时间保持清醒。但鹿谷问过之后,江南还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有栖前辈帮我……屏蔽了。不疼的,鹿谷老师……别担心呀……”
“是吗。”鹿谷应道,安抚地轻轻摸了摸江南的头发,“小南已经……很努力了,做得很好。”
这样说着,他轻轻掀开了盖在江南身上的衣服,打算评估一下伤势,再决定要怎么把人带出去——但衣服被拉开的瞬间,鹿谷的手顿住了。
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江南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血浸透了,毛衣和衬衫的前襟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江南的左臂扭成了一个非常别扭的角度,显然是骨折了。右臂的袖子则被完全剪掉,从肩膀到上臂都缠着绷带——鹿谷知道,那应该是绑匪帮江南包扎过。
那一刻,他甚至生出了一丝庆幸。还好,这些人需要江南作为“实验素材”,他们需要江南“活着”,所以帮江南处理过伤口,不然……按照这个出血的情况看,江南多半撑不到救援赶过来。
但是……但是……
鹿谷微微张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一身是血、苍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了的爱人,心跳如鼓。陌生的情绪迎面扑上来,几乎将他兜头淹没。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他的小南,他小心翼翼捧在手上带在身边的人,因为他的疏忽身陷囹圄,因为他的疏忽伤成了这样。
他们……怎么敢……
精神力突然挣脱了理智的束缚,从鹿谷周身席卷而出。那一刻鹿谷什么也思考不了,世界仿佛都在眼前蒙上了一层黑雾,他不想再在乎那些任务规程,不想再在乎那些核心守则,也不想再在乎这个非法据点里任何一个绑匪的生死。
需要有人为这一切付出代价,需要有人——
一小股精神力突然凑上来,温柔地、亲昵地、充满依恋意味地蹭了蹭他的额角。
鹿谷猛地愣住,蒙在眼前的黑雾倏地散了。翻涌的精神力重新被理智拉住,慢慢平息下来。
他喘息着垂下视线,这才发现本已经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江南,这时候正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而盘绕在他周围的精神力,是江南放出来的。
那不是意识模糊时逸散出来的精神力,而是江南感觉到了他的失控,在有意识地……用精神力安抚他。
“小南!”鹿谷叫了一声,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多焦急恐惧,“快把精神力收回去……你不能……你伤得太重,不能再用精神力了!”
但江南只是微微喘息着,牵起发白的嘴唇,吃力地朝鹿谷微笑了一下。
“因为我是……我是……鹿谷老师的向导呀。”
鹿谷:“……”
他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前的视野就模糊了。直到滚烫的水珠落下去砸在江南脸上,他才回过神来。
那是他的眼泪。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想把眼睛里的水意压下去,想让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但这没有什么用,随着他眨眼的动作,更多泪水落在了江南脸上,又顺着江南的脸颊滑了下去。
至此,江南终于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他缓慢地眨着眼睛,接着一点一点抬起右手,贴上了鹿谷的脸颊——刚好接住了又一颗落下来眼泪。
鹿谷吓了一跳,忙托住江南的手,将那只冰凉虚软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
但江南只是用手指贴着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抹掉了他眼角的水痕。
“我没事的……鹿谷老师……我没事。”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江南几乎只能发出气声,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你别哭……别怕呀。”
鹿谷:“……”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只是俯下身去,虚虚地拥住了重伤的爱人,用自己的脸颊贴着江南冰凉的侧脸。
“嘘。”他低声说,尽力压下声音里的哽咽,“别说话了,睡一会儿吧,已经没事了。我……我带你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鹿谷伏在江南身侧,觉得自己听到江南从喉咙里哼出了一声轻微的、虚弱的笑。
“好。”
10
事后写报告的时候,石冈半开玩笑地和御手洗说:“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就觉得你狂妄得不行,但我好像从没见过那么不冷静的御手洗君呢。”
御手洗听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对石冈说:“不,石冈君,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冷静的时刻。”
——哨兵在不惜一切代价想达成某个目标时,感官会进入一种极端敏锐的状态。
沿着有栖川留下的记号一路向目的地推进,御手洗的大脑清醒得可怕——视野中的每一点细节,传到耳边的每一丝轻响,风里细微的味道,所有的细节如千万条细线汇聚成一条洪流涌入他的大脑,任何一个哨兵在如此巨量的信息冲刷下恐怕都会直接陷入暴走。
然而,那一刻,御手洗洁才是这条河流的主宰。
他的大脑以从未有过的冷静高速处理着海量的细节,飞快地织出了一条最快最近的、通往石冈和己的道路。
御手洗要做的只是踏上这条路,然后推平一切障碍。
路的尽头是他的爱人。
他甚至不太记得两位后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御手洗现在毫不关心。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循着意识深处那一丝熟悉的感觉追了出去。路上不是没有人阻拦,只是在他席卷而出的精神力的压迫下,根本没有一个人能近他这个前任首席哨兵的身。
最后一条长廊走到了底,御手洗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呼吸已经带上了一点浊重的喘息。
御手洗甚至花了几秒的时间分辨,他的紧张究竟是来源于自己略微透支的身体,还是来源于对这扇门背后,他的向导的担忧。
御手洗集中精神解开拦在楼道口的锁,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脑海中炸开的剧痛让御手洗眼前一黑,险些跪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攻击顺着御手洗用精神力织成的巨网闪电般窜入御手洗的精神图景。渡鸦顿时爆发出了尖锐的鸣叫,急切地拍打着翅膀。换了任何一个人,此时下意识的动作都会是将精神力撤回防御。然而御手洗洁终究不是一般人,他咬紧牙关稳住身形,不管不顾地将精神力更凶狠地放了出去。
两股强悍的精神力正面对冲之下,整栋建筑的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
喉咙里泛起了一点血腥味,御手洗微眯起眼睛,强迫自己将口中的血气咽了下去。
这样的高强度输出绝非长久之计,但在当时,御手洗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还没见到石冈。
他还有必须向石冈和己传达的话。
绝对不能被拦在这种地方。
精神力仿佛困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越是挣扎越像是被柔韧的丝网死死缠住。御手洗凭着直觉凌乱地放了几枪,回响声告诉他应该命中了目标,可精神力对他的纠缠却丝毫没有放松。
来不及多想,感觉到枪口瞄准自己的瞬间,御手洗一把敲碎了玻璃,纵身跃进一旁的准备室。
子弹擦着他的发丝,在墙上留下了一串骇人的弹孔。
御手洗贴着墙壁轻轻喘着气,第一次感觉到了有些棘手。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冷,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突突地疼,御手洗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石冈的名字:
“石冈君……”
就在这时,一股温暖、平和的精神力从他的周身盘旋而上,温柔地撑住了御手洗的精神图景。
御手洗的心重重一跳。
这个频率他太熟悉,绝不可能认错。
石冈和己。
——他的向导在保护他。
仿佛要渗入骨髓的寒意也被这股和煦的精神力驱散,御手洗定了定神,在石冈传递过来的情绪中,清晰地捕捉到了石冈的意图——
御手洗,我给你引导,把所有的精神力放大器解决掉。
但我撑不了太久……你能一次搞定的吧?
——如果是石冈君,应该会这么说的吧?
御手洗握着枪,撑着身体站起来,勾了勾唇角:
“在这件事上……我还没有让石冈君失望过吧?”
子弹不断擦着御手洗的身体呼啸而过,然而御手洗毫不在意,他闭上眼,凝神感受着石冈的精神力——
哨兵与向导,御手洗洁与石冈和己,两束强悍的精神力盘旋着拧成一股极细的丝线,随后如烟花般向四周散开。石冈的指引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光芒——
“真稀奇,御手洗君也会有差点没合格的科目啊。”
“成绩只是一串数字!”御手洗大声说道,“只有白痴才会觉得一张纸上的分数代表了人的优劣程度,世人完全是出于懒惰才制定了这样滑稽的评价体系。有的人对枪没有兴趣,认为碰上了枪一定会发生不幸的事,这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御手洗君。”石冈打断他,“你是首席,你总有必须开枪的时候吧?”
“好吧,那但愿那时我能瞄准。”御手洗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难得有御手洗也做不来的事情呢——到时,我给你做校准吧。”石冈望着他的眼睛,笑着说,“我是你的向导,我来做你的准星。”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拜托石冈君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回忆……御手洗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犹豫,枪口连续迸发的火光映亮了大楼的一角。
最后一发子弹命中目标,笼罩在整座岛屿上空沉重逼仄的雾气,陡然一轻。
御手洗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他抬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两枪打掉了最后一道铁链,向着沉重的铁门伸出了手。
门后,石冈和己惨白着一张脸,朝御手洗笑了笑。
体力和精神力都透支得太严重,最后给御手洗的支援几乎全靠意志力强撑,因此,在最初的几秒,石冈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推开门来的是御手洗洁。
石冈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任由自己紧绷的神经本能地松下来。仅有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果不是靠着实验设备,他大概会直接一头栽在地上吧。
御手洗似乎是被石冈这副狼狈的模样吓着了,在门口僵了一会儿没有动。就在石冈想出声叫叫他的时候,御手洗忽然扔掉了枪,摊开一只手大声喊了一句:
“把它给我!!”
他的视线始终盯着石冈,喊话却是冲着另外的对象——渡鸦应声而鸣,片刻后不知从哪儿叼来了一捧……巨大的花束。
那是一捧巨大的、灿烂的、纯白色的洋桔梗。
石冈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御手洗,看着这个人捧着花,穿过尚未散去的硝烟的味道,穿过一地战斗后的狼藉——一如十六年前的那个大雨天穿过战场的废墟——来到石冈和己的面前。
御手洗洁面对着他,单膝跪了下去。
“石冈君,”御手洗神色温柔,语气却认真,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有两张船票,你愿意跟我走吗?”
“御手洗君,”石冈坐在餐桌前,从一本杂志中抬起头,好奇地问,“如果你要去没有人的荒岛生活一辈子,只能带一样东西,你会带什么?”
彼时御手洗正耷拉着脑袋趴在沙发上,他半睡半醒地“唔”了一会儿才答道:“那就把石冈君带上如何?有石冈君在的话,想必每天都不会无聊吧……”
石冈犹豫了一会儿,思考御手洗这句“不会无聊”究竟是不是在讽刺他,但看着御手洗的神色,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样犯规了御手洗君,你只有一张船票,带不上两个人。”
御手洗有气无力地应道:“喔……只有一张船票啊……我才不要那样,现在和石冈君在一起的生活可是我费尽心思才换来的……”
后面的对话,石冈自己也记不清了。
御手洗是不是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呢?石冈只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他大约是给御手洗拿了条毯子,然后盯着御手洗猫一样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吧。
对当时的御手洗洁和石冈和己来说,那只是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下午。距离那个必将到来的分别还很遥远,距离那个意料之外的重逢更是漫长得无从想象。
这个春日的下午,只是他们冗长的生活中,一则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而现在,御手洗对他说:如果我有两张船票,你愿意跟我走吗?
石冈抿紧了嘴唇,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发出声音。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摇摇欲坠的眼泪。
御手洗接着说:“如果你说愿意,以后就不能和女性约会了,也不能组建家庭,孩子当然更不会有——将来就只好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过完下半生了……石冈君,你要想好。”
石冈不禁破涕为笑。
他知道御手洗想说什么,石冈想,其实从一开始,早在见到御手洗洁的第一面,他的回答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
“……我跟你走。去哪里都……跟你走。”
御手洗把那捧巨大的白色洋桔梗放进他颤抖的手中,然后向石冈轻轻展开了双臂。
石冈和己在越来越重的黑暗中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感觉自己被御手洗稳稳地抱起时,石冈心底一片柔软地想着,至少这一次,他可以放心地睡了。
11
火村在医院找到鹿谷的时候,后者正坐在手术室外愣神,脸上满是劫后余生一般的愣怔神色。鹿谷甚至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就那么裹着一身的血污,坐在了手术室门边的地板上。
轻声叹了口气,火村干脆走到鹿谷旁边,也就地坐下了。
直到被他轻轻拍了拍手臂,鹿谷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他也在这里,侧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了?”鹿谷问,声音又低又哑。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火村明白鹿谷在问什么。
“石冈前辈没什么事,除了皮外伤之外只是精神力有些使用过度,稍微休息几天就会好。有栖……”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把再次翻涌起来的情绪重新压下去,这才接着说,“有栖帮石冈前辈扛了那台实验设备的大部分精神攻击,完全超出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精神力损耗太大,腺体受损,精神图景也不稳定。他需要多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能用精神力,但医生说不是永久性损伤,会好起来的。”
鹿谷低低地“嗯”了一声。
“森谷呢?”
“还在搜。”火村轻声答道,“森谷的手下都确认抓捕归案了,只有他本人仍然找不到踪迹,御手洗前辈还在远程指挥善后和抓捕工作。”
“需要我帮忙吗?”
火村拍了拍他的手臂。
“御手洗前辈说暂时都交给他,让我们先专心照顾有栖和江南君。”他低声说,“刚才过来的时候,我问了一下手术室那边换班出来的医生。江南君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了,没有生命危险。他伤得很重,之后需要在ICU住几天,但是……他也会好的。”
这次鹿谷偏头看了他一眼。
“谢谢。”鹿谷轻声说,“帮我跟有栖也说一声……这次多亏他了。”
火村低声笑了笑。
“等有栖醒了你自己去跟他说吧。”他低声说,抬手轻轻捏了捏额角,“但后面一段时间可能会比较难熬,你……做好准备。”
他轻轻拍了拍鹿谷的肩膀。
直到江南被从手术室送出来,鹿谷才真正明白火村说的“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比较难熬”是什么意思。
“脊柱L1椎体爆裂性骨折,脊髓水肿期使用阿片类药物可能会抑制呼吸中枢;右侧第五到第六肋骨骨折伴创伤性气血胸,非甾体抗炎药可能会增加胸腔内出血的风险;肝右叶挫裂伤,经肝代谢的药物要限制使用,周围神经也有损伤,强效镇痛剂可能会掩盖一些并发症的症状。总之……手术后四十八小时内是急性期,期间需要禁用镇痛药物。”
这番话里塞满了术语,但医生已经把结论说得足够明确了——术后四十八小时内不能使用止痛药,等小南从昏迷里醒过来,就只能自己把这样的伤势带来的疼痛忍过去。
伤成这样,要怎么熬过漫长的四十八小时啊?鹿谷揪心地想,他的小南会有多疼啊……
江南被径直送进了ICU病房,鹿谷本打算在门口守着,但不久后护士送来了一套无菌手术衣,告诉他可以进去陪着。
想也知道,应该是火村帮忙打了招呼。
按照要求换上衣服、完成消毒之后,鹿谷搬了一张椅子,小心地避开病床周围的电线和管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江南还没有醒,但看上去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窒息一般地小口喘气了。他扣着氧气面罩,均匀轻缓地呼吸着,随着呼吸的节奏,氧气面上规律地腾起小小一片白雾。
鹿谷盯着那片白雾看了一会儿,接着把视线转向一旁的心肺监护仪——上面的曲线正规律稳定地慢慢滑过去。如火村所说,江南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接下来需要的只是静养。
他轻轻握着江南没有连着输液器的那只手,感受着手掌下的皮肤染上自己的体温,终于觉得情绪慢慢安定下来,落回了实处。
小南还活着,事件已经结束了,他们的故事没有终结于此,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未来。
心肺监护仪规律的声音仿佛某种漫长单调的低语,鹿谷坐在椅子上看着江南安静沉睡的脸,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他已经近四十八小时没休息过,骤然从高度紧张的紧绷情绪里放松下来,睡意变得越来越浓重——最后,在各种仪器的嗡鸣声里,他偏头靠着椅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鹿谷知道的下一件事,是他在粗重的喘息声里骤然惊醒。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一片漆黑,仪器上的时间显示着凌晨2点半。而惊醒鹿谷的喘息声……来自江南。鹿谷本以为江南是做了什么噩梦,但凑近了才发现,江南竟然稍稍醒过来了。
他的向导半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神分明是涣散的。江南似乎是在半梦半醒间不断挣扎,鹿谷看到他半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呼吸浊重,肌肉在不断绷紧又放松。
“手术后四十八小时内是急性期,期间需要禁用镇痛药物。”
医生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鹿谷凑到近前,轻轻握住了江南的手。
“小南。”他低声唤道,“小南,听得到吗?”
江南突然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看向了趴在床边的鹿谷。他眼睛里的恍惚和茫然褪下去了一些,像是认出了床边的人。
带着氧气面罩不好说话,但鹿谷还是看到江南用口型摆出了一个“鹿谷老师”。
“我在……我在。”鹿谷低声说,“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大概是真的疼得狠了,江南几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又轻轻摇了摇头。
胸口像是被谁捏了一把。鹿谷用力吸了口气,试图把那些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
怎么会不疼呢?全身上下都没几处完好的地方了,怎么可能会不疼呢?但江南甚至还在试图让他放心,意识都恍惚了,还记得要说自己不疼。
心脏每一次跳动,仿佛都在震颤着隐隐作痛。鹿谷握着江南的手,看着江南又渐渐陷入半昏迷似的恍惚状态,被困在仿佛没有止境的疼痛里不断挣扎。但再怎么心疼,他也……只能这样看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一秒都显得极其漫长。最初江南还在轻轻喘息,后来似乎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急促地小口呼吸,有时仿佛是疼到了极点,会深而长地抽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去。
再后来,江南渐渐咬不住牙关,不时从唇间溢出一声低弱的轻哼呻吟,像是连发出声音都吃力。
“鹿谷……鹿谷老师……”
鹿谷听到江南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呼唤,但他的回应却无法传达到江南耳中。他握着江南的手,用精神力细密地将爱人整个包裹起来,接着缓缓地把信息素放了出去。
“鹿谷老师的信息素……在我闻起来是很厚重的味道呢。”
“嗯?怎么说?”
“我能闻到……嗯,这应该是樟木的气味,还有焚香的气味,像是……檀香和安息香,唔,好像还有沉香吧。是闻到的时候会想起山林间的古老寺庙、会觉得心里很安静的气味呢。”
不久前的对话从脑海里浮现出来,鹿谷记得那时候小南说过,这是能让他觉得安心的气味。鹿谷想,让信息素包裹在江南周身,试图传达一点安抚。
虽然没有办法帮你止痛,但哪怕能让你稍微好过一点也好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南紧皱着的眉头似乎真的松开了一些。鹿谷感觉到江南一直被他握着右手突然轻轻勾了勾手指,没什么力气地回握了他一下。
那只手仍然很凉,手心里全是冷汗。
“再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鹿谷摸着江南的额头,一边不断把精神力送过去安抚自己的向导,一边轻声鼓励,“小南已经坚持了十几个小时,很了不起了……”
那大概是鹿谷记忆里最漫长的一夜。
他就那样握着江南的手,断断续续地跟江南说着话,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不断用信息素和精神力安抚着在剧烈疼痛和昏沉意识中不断沉浮的爱人。直到东边的天光渐渐明亮起来,直到值班护士和住院医生先后过来查房,直到……火村带着一个年轻人推门走进了ICU。
“这是松宫脩平。”火村轻声道,将跟在身边的年轻人介绍给鹿谷,“你知道的,加贺前辈的表弟,也是他的搭档向导。”
鹿谷愣了愣。他的情绪一整晚都绷得太紧,一时分不出多余的逻辑来思考火村为什么突然带了一个陌生人来探望。
“有栖透支太严重,暂时不能用精神力,但江南君……”火村轻声说,看了一眼昏沉睡着的年轻后辈,轻声叹了口气,“术后不能用麻药的时间,江南君还是需要有个能力足够强的向导帮他加固精神屏障、屏蔽掉一部分痛觉的,这样……这四十八个小时也能好过一点。”
鹿谷这才反应过来。他让开床边的位置站到火村身边,好让松宫能够加固江南的精神屏障。
“松宫君和加贺前辈一起在札幌分部那边执行长线任务,是昨晚连夜赶回来的。”火村小声说,“你放心,他是能力很强的向导,不然上面也不会批准他和加贺前辈搭档的申请。”
鹿谷点点头——火村带来的人,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谢。”
“这种时候还客气什么。”火村回应道,“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偶尔也相信一下其他人吧,鹿谷大老师。”
鹿谷终于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用力拍了拍火村的肩膀。
加固了精神屏障之后,火村和松宫没有久留,和鹿谷约好晚上再来帮江南做一次痛觉屏蔽,就告辞离开了。鹿谷重新回到病床边坐下来,这才发现……江南已经睡熟了。
之前在疼痛里的煎熬显然已经耗尽了体力,眼下疼痛甫一缓解,江南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他脸上重新浮现出了一些血色,紧皱的眉头也终于松开,看上去睡得安稳又放松,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赖床的早晨。
鹿谷伏下身,手肘撑着床沿,将额头埋在手掌之间,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也跟着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肩背。
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也已经因为大量出汗湿透了,全都紧紧贴在身上。
“晚安,小南。”他撑起身体,凑近熟睡的爱人,在江南额头上落下了一个亲吻,“辛苦了,好好睡吧。”
后日谈
1
江南撑起身体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一片静谧的夜色,稍稍愣了一会儿神。
已经过了午夜,作为一个仍在休养的重伤员,他知道自己已经该睡觉了。但他白天实在睡得太多……现在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虽然最初不能用止痛药的那两天听上去非常惨烈,但对江南来说,那几天反而是记忆最模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沉的意识里沉沉浮浮,如果硬要说的话,印象更深的反而是偶尔清醒时耳边鹿谷老师唤他名字的声音,鼻端来自鹿谷老师的让人安心的信息素,以及始终坚定地握着他的……鹿谷老师的手。
后来的几天江南也没什么印象,重伤和失血让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连自己什么时候从ICU被转到了普通病房都不知道。
再后来,他终于开始慢慢恢复精神,虽然还是觉得疲倦,但至少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清醒了。养伤的日子相当漫长,但好在江南到底年轻,恢复得也快,绷带和固定装置很快一个接一个拆下去,他逐渐也能稍微下床走走,或者被鹿谷推着去外面花园里透透气。
江南自己倒是觉得一切都很好,无论是之前重伤的时候,还是现在养伤的过程,他都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坦然地接受了眼前的情况——相比来说,江南反倒是觉得,鹿谷老师更让人担心一点。
他真正清醒地睁开眼睛的时候,鹿谷已经在他床边守了六天,而在那之后,也几乎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地一直守着他。到后来,江南实在劝不动鹿谷,不得不悄悄给有栖川发消息求助,这才让火村过来把鹿谷劝回去休息了两天。
甚至现在……
江南低头看了看睡在自己身边的爱人,无声地、又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鹿谷就躺在他身边,和他一道挤在狭窄的病床上。江南先前帮鹿谷做了一次精神梳理,眼下后者已经睡熟了——一只手臂仍然环在江南腰上。江南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稍动一下,鹿谷立刻就会醒过来。
事实上,不过短短十多天,鹿谷已经非常明显地瘦了一圈,本就瘦削的下颌骨越发变得轮廓分明。江南轻轻蹭着爱人微微卷曲的头发,心里只剩下一片柔软的静谧。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自从他醒过来,鹿谷对他的关注几乎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只要醒着,鹿谷的视线就总是会锁在他身上。就算睡着的时候……自从江南恢复到可以让鹿谷挤到床上来一起睡,几乎每天晚上,鹿谷都是抱着他睡的——说“抱着”可能也不太准确,鹿谷基本上是把江南严密地圈在怀里,再用精神力仔细裹好。
仿佛不这样就没法平静入睡似的。
在这之前,江南从没有见过鹿谷像这样……需要确认自己的存在。绝大部分时候,似乎都是他需要跟鹿谷确认这件事。
我吓着他了。江南想,觉得心里钝钝地疼。他太过于明白那种恐惧、担忧、心痛和无力感混在一起的情绪,他也曾同样站在ICU窗外看着鹿谷,数着秒把时间一点一点熬过去。
换位想想,如果是我看着鹿谷老师重伤昏迷,还不能用止痛药,只好硬熬过最疼的头两天……
只是稍微假设一下,江南就咬住下唇,轻轻抽了口气。
我受不了的。他想。
大概是被情绪影响了,江南轻轻放在鹿谷发顶的那只手稍微用了点力气——还没等他把手收回去,就听到鹿谷抽了口气,几乎立刻从沉睡里醒了过来。
“鹿谷老师?”江南低声问,“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吧?”
鹿谷翻身坐起来,探身越过江南按亮了床头的台灯,仔细看了看江南的脸色。似乎是没看出什么异样,他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
“小南怎么还醒着呀?”鹿谷握着他的手轻声问,“哪里不舒服吗?还是睡不着?”
江南摇了摇头。
“没有哪里不舒服,是……白天睡太多了。我没事的。”他说,“鹿谷老师才是……不继续睡吗?你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好不容易今天早一点睡的。”
“嗯……预防小南忘了,我平时可是夜猫子啊。”鹿谷轻声笑道,“睡不着的话,我陪你一会儿吧?”
江南沉默了片刻。
“鹿谷老师,”他说,稍稍正色了一些,“那时候,被关在那个地下基地里的时候,石冈前辈有鼓励过我。他说,不会有事的,我会活下去的。”
“嗯。”
“可是那时候,我其实不害怕。我知道……鹿谷老师会来的。”江南接着说,回握住了鹿谷的手,“鹿谷老师,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那时候比起害怕,我其实觉得有点沮丧……嗯,也有点难过。”江南轻声说,“我答应过鹿谷老师会好好保护自己,我说过我会保护好自己,不冒险做勉强的事,但是好像又只能食言了。我知道,看到我伤成这样,鹿谷老师会难过的……可我不想你难过。”
鹿谷靠过来一些,把江南搂过来让他靠在胸前,轻轻顺着江南的后背。
“怎么在自责啊?这也不是小南的错呀。”
“我知道这是意外,就只是……”江南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鹿谷的怀抱仍然温暖包容,能支撑他鼓起勇气,把这些剖白一般的话继续说下去,“我知道鹿谷老师会是什么心情。我也有过的,那时候……站在ICU外面看着鹿谷老师的时候……我都知道。”
这次鹿谷没有说话,像是突然安静下来了似的,连呼吸都放轻了。江南用力握了握鹿谷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对方修长的手指之间,十指相扣。
“虽然现在再这么说可能不太有说服力吧,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说……”江南低声说,“如果鹿谷老师需要确认的话,也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呀。如果鹿谷老师需要我做什么的话……我想要知道。”
鹿谷停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他就着环抱着江南的姿势,稍稍塌下肩背,轻轻地将下巴抵在了江南头顶。
“我现在就在依赖小南呀。”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江南头顶上响起,“我在依赖小南的注视、小南的声音和小南的体温。我在依赖小南的存在呀。
“如果说我需要小南为我做什么……那,让我多抱一会儿吧?”
江南稍稍侧了侧身,将身体埋进了鹿谷怀里。
“好。”
他低声说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回抱住了年长的爱人。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鹿谷也是直到江南出院之后,才真的体会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那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工作日,但回到家的瞬间,一股异样感在鹿谷心底陡然升起——家里太安静了,江南孝明……不在。
鹿谷说不好那一刻自己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啪”地崩断了,他甚至顾不上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把所有的房间挨个找了一遍。
卧室,书房,客厅……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服和毛毯也收在了架子上,餐桌上的咖啡还是温热的,玄关没有凌乱的痕迹,门好好上了锁,就连两人之间的精神链接也很稳定——大脑中负责推理分析的那部分告诉他,江南应该是临时有事自己出了门。
鹿谷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可再怎么相信自己的结论,鹿谷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就连攥着钥匙的手也抑制不住地发抖。
小南去哪了?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至于……只是出个门而已……
可万一——万一小南出事了呢?
理性上他知道这个“万一”的概率也许比小行星撞地球还要低,可哪怕只是想一想这几个字,鹿谷都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知道自己这个状态绝对不正常,但他顾不上了。
鹿谷匆匆推开门,沿着江南可能的行动路径跑了起来。
江南孝明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天色有点阴沉沉的。
过一会儿大概就要下雨了。江南有点自嘲地想,现在自己这副身体比天气预报都准确,雨前总能感觉到骨骼的缝隙间泛着隐隐的钝痛。
还在住院时,鹿谷发现这点后比江南还紧张。他不知从哪儿找了条厚厚的毯子把江南整个裹了起来,接着推掉了所有不紧急的事务,窝在江南的病房里哪也不去,对外说是闭关写作。
虽然表面上,鹿谷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毕竟新作也写到第一个关键环节了嘛,我想好好构思一下,要是被其他人打扰了写作思路那就头疼了呢。”但江南心里清楚,鹿谷的注意力始终有一部分落在了他的身上,哪怕自己只是稍微皱了皱眉,鹿谷也会立刻从稿纸间抬起头,询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在江南有生以来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被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过。
然而,比起感动,江南更多的,却是对年长恋人发自内心的担忧和心疼。
他可以给鹿谷做精神疏导,可以安抚鹿谷受惊的睡眠,也可以一遍遍地让鹿谷确认自己的存在,但这些都不足以消解鹿谷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样不行的。
这样下去……鹿谷老师的精神会先垮掉。
出院的前夜,在精疲力竭的鹿谷彻底睡下后,江南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我得为鹿谷老师做点什么……我也一定有,可以为鹿谷老师做的事。
……终于到这一天了。
江南深吸一口气,努力无视掉身体里隐隐泛出来的不适感,攥紧了手中的纸袋,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只是没走几步,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就意外闯进了他的视线。
“鹿谷老师……?”
鹿谷显然也第一时间看见了他,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鹿谷脚下一顿,踉跄了两步,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伸手扶了一把电线杆,勉强撑住了发抖的身体,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鹿谷老师!”
江南心下一紧,当即拔腿向鹿谷奔去。
江南孝明撞进怀里的时候,鹿谷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等回过神来,他的向导已经用力地抱紧了他,精神力像潮水一般从江南身上不断涌出,织成一个巨大的茧,密密地将鹿谷包裹在让他安心的气息之中。
他恍然一醒,低头看去,不出所料地看见江南带着深切的担忧望向他的一双眼。
“鹿谷老师……”
“小南?”鹿谷勉力笑了笑,抬手在江南背上来回顺了几下,作为某种安慰的信号,“唔,我没什么呢,小南不要这么担心嘛……小南怎么样?事情办完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谷老师总是这样。”江南忽然说。
“诶?”鹿谷一愣。
“鹿谷老师虽然说着没什么,但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猝不及防地面对这样尖锐的问题,鹿谷一时语塞。江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他的回答,低声叹了口气说:“……我有给鹿谷老师发消息的。”
……啊。
鹿谷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应该是一进门就被扔在了玄关柜子上吧……自己当时完全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控制了,连想都没想起来看一眼。
鹿谷只好扯出一个抱歉的笑:“……对不起啊,小南。”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要鹿谷老师道歉的意思。”江南摇了摇头,一手提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纸袋,一手与鹿谷的大手十指紧扣,牵着鹿谷往道路一侧建筑的方向走去。
平时,小南是有点抗拒在公共场合这样牵着手的。鹿谷怔怔地望着走在自己身前的江南,有点不着边际地想着。
接着,有雨水一点、两点,打在了鹿谷被江南牵着的手上。
鹿谷下意识地望了望天空。
下雨了……
几乎分秒不差,就在他们站进建筑物屋檐下的一刻,大雨哗地倾盆而下。街上零零散散传来了几声路人的惊呼,很快,整条街上就没了行人的踪影。
鹿谷偏过头想察看一下江南的情况,只见江南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幕,重重地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回去再给鹿谷老师的,不过我也不想再等了……”
江南低声喃喃着垂下眼帘,从纸袋里取出了一件小东西。
鹿谷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
江南向他伸出手,鹿谷下意识俯下了身子,顺从地任由江南把一条细细的链子挂到了自己脖子上。
直到摸到冰凉的触感,鹿谷才意识到……
银链中间穿着的,是一枚戒指。
指尖传来一点纹路的质感,鹿谷低下头,便看见戒指内圈镌刻的小小的花体字。
——K.T.
江南孝明。
鹿谷觉得自己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小南……”
江南孝明把他的手拢在了自己的双手手掌中,认真地望进他眼底,郑重地说道:
“我也想给鹿谷老师一点……承诺吧。
“虽然可能并没有契约或者法律作为约束……但我也想证明,我是属于鹿谷老师的。
“无论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无法把我从鹿谷老师身边夺走。
“——哪怕是死亡,我也……不允许它将我们分开。”
鹿谷的眼前不知为何蒙起了一层水雾,江南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倾身上前环住了鹿谷的脖颈。
“我这么说……鹿谷老师会觉得安心一些吗?”
鹿谷用力搂紧了怀里温暖的身体,吐出了一声既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劫后余生的笑。
“真是豪言壮语呢,”鹿谷把脸埋在江南颈侧,闷闷地低声说道,“我的小南……的确是,非常了不起。”
江南支吾了一会儿,不好意思般小声嘟囔道:“那是因为……鹿谷老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最重要的人。”
鹿谷心里早已酸软了一片,只好拼命地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多少显得稳重一些。
不过……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吧。
毕竟那是他的小南呀。
鹿谷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带着一丝恋恋不舍松开了江南。他又看了江南好一会儿,语气才变得轻快了一些:“唔,戒指的话,我想,应该不只有我的这一枚吧?”
——啊,果然脸红了。
鹿谷心中暗笑。
“……嗯。”江南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极端害羞似的,好半天才捧出另一条穿着银链的戒指。
和他成对的,另一枚戒指。
不用细看,鹿谷也知道,这枚戒指的内圈,同样用漂亮的花体字刻着一个缩写——
S.K.
岛田洁,抑或鹿谷门实。
无需更多言语,鹿谷从江南手中接过银链,小心地将它环在了爱人的颈上。
“这样一来,我也属于小南了呢。”
鹿谷带着笑意,温温柔柔地说道。
江南先是一愣,接着微微睁大了眼,几乎要落下泪来。
鹿谷连忙把人搂进怀里,两枚戒指贴在一起,两个人的心跳也贴在一起。
“好啦好啦……小南这段时间担心得够多了,不能再让小南掉眼泪了。”
——哪怕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吗。
鹿谷感觉自己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歉意,轻轻吻掉了江南眼角的一点泪花。
江南红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鹿谷于是摸了摸爱人的脸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天要晴了,我们也回家吧。”
2
石冈醒过来的时候是深夜。他在一片昏暗里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先前的眩晕和无力感几乎已经消失了,除了头还在隐隐作痛,他甚至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
以至于他很是愣了一会儿,先前的记忆才终于回笼。他想起了那场绑架,也想起了……破门而入的御手洗,和猝不及防被递到自己面前的一束洋桔梗。
那时候御手洗是不是……?
石冈几乎要怀疑那个御手洗是自己昏迷期间的一个梦,但此刻萦绕在鼻端的消毒水的气味又分明在向他表示,这里已经是医院了。
周身环绕着温柔的暖意,一只手臂正搭在他腰上。石冈稍稍偏过头——就看到了御手洗安静睡着的脸。御手洗正和他一起挤在床上,他被御手洗圈在怀里,枕着对方的肩窝,几乎整个人都被裹在了御手洗的精神力里。
这全然是个保护的姿态。事实上,石冈也确实,至此终于重新感觉到了安全。御手洗的气息就包裹在周身,他知道再没有什么能伤害他了。
御手洗睡得很沉,石冈也就没有出声,只是轻轻转过头将视线投向另一侧——窗外是宁静的深夜,而床头柜上的花瓶里,正插着先前那束白色洋桔梗。
不是梦。石冈想,都不是梦,御手洗确实来了,也确实……把戒指和花束一并放到了他手里。
呼吸稍稍变得急促了一些,石冈怔怔地盯着那束花,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和御手洗回来的时候不一样,和御手洗的告白也不一样。内心剖白是一回事,彼此理解重新开始是一回事,但“求婚”……是另一回事。
那是承诺,是归属,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宣誓的主权和效忠。
那是石冈一直想要在御手洗身上寻求的确认和安全感。
现在石冈非常清楚地知道,御手洗一定也已经明白了这一点。那座孤岛上的实验基地显然不是什么适合求婚的地方,当时的情况也绝不是什么好时机,但御手洗还是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把花束和誓言一起交给了他。
“石冈君,如果我有两张船票,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跟你走。去哪里都……都跟你走。”
当时的对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石冈又愣了片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微笑。
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石冈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到了御手洗带着睡意也压着笑音的声音。
“石冈君,你醒了啊。”
那声音听上去柔软温和得惊人,轻缓地落在石冈耳边。
“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疼?”
石冈缓缓转过头,在一片晦暗的夜色里,跟御手洗对上了视线。他的哨兵正眯着眼睛对他微笑,神态看上去有些懒散——但石冈现在已经懂了,他听得出御手洗声音里的关切和心疼,也读得懂御手洗神态里的回护和爱意。
“我还好。”他轻声说,“后来怎么样了?有栖和江南君……他们……”
御手洗把他又往怀里带了带,稍微收紧了手臂。
“都伤得很重,但是他们都会好的。那边有火村君和鹿谷君在照顾,别担心。”他低声说,“塔还在搜索主犯的下落,我们会把他揪出来的。”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石冈明显从御手洗的话里听出了暴躁和恼火的语气,他抓住御手洗的手,轻轻握了握。
随即就被御手洗反手握住了。
他的哨兵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撑起身体朝他凑近过来,亲吻随即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御手洗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个吻却温和而耐心,并不带有情欲,反而更像是在寻求安抚和确认。
石冈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开始一边慢慢地回应对方,一边放出了一些信息素,试图安抚御手洗的情绪——他知道,刚刚过去的那十几个小时里,压在御手洗心里的担忧、恼怒甚至慌乱,并不比他少。
但那点信息素随即就被御手洗突然缠上来的精神力压了回去。
“心意我就领了,不过石冈君现在还不能用精神力。”御手洗结束了那个吻,俯下身抵着石冈的额头,轻声说,“虽然有栖川君帮你扛了大部分精神攻击,但你的精神图景多少还是受了影响,这几天不要再随便用精神力。”
“嗯。好。”
御手洗最后在石冈的鼻尖上落下了一个吻,这才再次躺下来,调整姿势重新把石冈圈在怀里。
“继续睡吧。”他安抚地说。
于是石冈往御手洗怀里靠了靠,在安全的暖意里闭上了眼睛。再次沉入睡意之前,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名叫《白花》的故事。
我也想回送一点什么,他模糊地想,或者……白色的花就很好。
作为绑匪的主要目标,石冈反而是伤势最轻的一个,很快就被允许出院了——生活恢复了正常,甚至一个月后,御手洗还和石冈一起去了北欧,在派延奈湖边的小屋里过了圣诞和新年。
求婚的花束当然只是鲜切花,没坚持到石冈出院就打蔫了。御手洗也没太在意,在他看来,从石冈点头的那个时刻起,这束花就完成了它的任务。
但他没有想到,反倒是石冈仍然在惦记着那束花——和那束花代表的心意。
不久后一个平常又平常的春日的下午,御手洗从睡梦中被一连串敲门声叫醒。他一边咕哝着“石冈君又忘记带钥匙了吗”,一边起来拉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倒不是石冈和己,而是石冈怀里抱着的一盆花。
“拿不住了,御手洗君你接一下、接一下……”
御手洗手忙脚乱地把花接到自己手里,石冈终于得以腾出手来照顾手里的袋子。耳廓狐从石冈的肩上蹦下来,又窜上御手洗的脖子,和站在柜子上的渡鸦一起看着两位人类七手八脚辗转腾挪。
一番小小的骚动后,玄关终于清静了下来。
等石冈冲完澡出来,御手洗已经在阳台摆弄起了那盆花,又是翻书又是上网研究得不亦乐乎。耳廓狐就像个小跟班似的缀在御手洗身后,跟着他来来回回打转。
“石冈君!”
见他出来,御手洗顿时精神了起来,拉着石冈的手大讲了十分钟的园艺知识。在可怜的石冈君被他一通连珠炮砸得晕头转向就要找不着北之际,御手洗忽然收了神通,笑眯眯地望着石冈,说:“那么,石冈君的这盆白杜鹃,是送给我的回礼吗?”
“呃……”
石冈支吾了半天,直到耳根都红透了,才弱弱地“嗯”了一声。
“之所以抱了一盆回来,我想是这样——石冈君路过花店的时候恍然想到‘是不是该给御手洗回礼呢?’就这样走进了花店,接着就被热情的店员小姐询问这位帅哥是要送礼用呢哄女孩子开心用呢还是求婚用呢?从来招架不住这种热情的石冈君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最后说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只是买盆花装饰一下家里……这才在店员小姐遗憾的目光下摆脱了人家的盛情营业。”
石冈捂住了脸:“为什么这你也知道啊……?”
——虽然他抱着这盆花回来的时候,其实没有一点信心能瞒住御手洗。
“你的脸上写着呢,显而易见。”
御手洗不无得意地晃了晃手指,然后伸手把耳廓狐抱到了自己肩上。
“既然是石冈君珍贵的回礼,那可要好好照顾它啦。”
石冈别过视线,红着脸点了点头,悄悄把一张卡片藏到了身后。
御手洗应该是看见了吧,但他并没有揭穿,只是高兴地哼着小曲去阳台给杜鹃花浇水了。
石冈松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被攥在手里的卡片。
上面用漂亮的手写体写着:
白杜鹃花的花语:被你所爱的幸福。
“石冈君?”阳台外侧探进来一个御手洗的脑袋。
“啊?!”石冈慌忙抬起头来。
“不,没什么。”御手洗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就是想说啊,石冈君啊,果然还是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比较生动呢。”
自己刚才笑了吗?石冈下意识抿了抿嘴唇,脸色看上去又红了一点。
御手洗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3
有栖川确实没在事件里受什么外伤,但精神力透支和腺体损伤都很严重,被关在阴冷的地下室又受了凉,到医院的当天中午,他就发起了高烧。
他模糊知道火村就在旁边,几次感觉到火村在更换他额头上的冰袋,但始终醒不过来。腺体损伤和精神力透支让他没法真正安稳地睡熟,也没法保持清醒。那种意识在浅眠中沉浮的感觉非常难受,他觉得头疼反胃,高烧带来的酸痛仿佛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但意识却没法躲进更深的睡眠里逃避这一切不适。
偶尔稍稍清醒一些的时候,有栖川会感觉到自己周身萦绕着熟悉的气息,那是火村在用信息素安抚他。每次嗅到那些气味的时候,他也确实会稍稍觉得好过一点——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药物终于开始起作用,眩晕和反胃感被压了下去,他嗅着火村的信息素安下心来,彻底睡沉了。
等他能完全清醒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
他仍然觉得头疼得厉害,也没什么精神,但至少……高烧已经退了下去,那种从骨缝里透出来的酸痛感消失了。
火村就在旁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似乎是在看什么文件。有栖川偏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些委屈和后怕,于是从被子里探出手,轻轻扯了一下火村的衬衫袖子。
火村转过头看向他,随后露出了笑容。
“早上好——终于舍得醒过来了?你睡了快三天,今天早上才退烧。”他一边回握住有栖川的手,一边笑着问道,“觉得好一点了吗?”
但有栖川实在接不住这开玩笑一般的轻松语气。他抓着火村,把人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别看你的电脑了,陪我躺一会儿吧。”
火村看了看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火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合上电脑放到了一边。他把有栖川朝病床内侧挪了挪,这才一起躺了上去,十分熟练地……把有栖川圈到了怀里。
“江南君怎么样了?”有栖川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火村胸前,这才低声问道,“和己前辈呢?”
“都还好。”火村的声音在他头顶回答,“因为你扛下了大部分压力,石冈前辈没什么事,只是稍有点精神力使用过度,再休息两天就能出院。至于江南君……”
他顿了顿。
“伤得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过了术后四十八小时的急性期,人还没醒,但预计明天转回普通病房,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就没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鹿谷在那边守着,你就不用担心了。”
有栖川“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他额头抵着火村颈窝,这才终于安定了一点,不再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火村轻声叹了口气,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
“罪行是罪犯的错,不是你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就算确实是失误,那也是我们的失误,不是你一个人的。”
“嗯。”
“总是这副样子可不行啊。”火村接着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鹿谷和御手洗前辈可都和我说要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现在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让他们都等你醒了自己来跟你说。打起精神来吧,有栖川大老师,等那几位来跟你道谢的时候,你总不能还满脸写着‘都怪我’吧?”
“不要那么叫我。”
有栖川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又往他怀里埋了埋。但方才还沉重黏腻的委屈和愧疚,已经随着火村这几句轻快的话变淡了不少。
火村轻声笑了起来,慢慢拍着他的背。
“我陪你躺一会儿,如果不舒服就继续睡吧。”火村轻声说,“其他的都不用担心,绑架的事交给我和御手洗前辈。你放心,不会放过他的。
“好好休息。别多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
甚至没等到出院,有栖川就认识到了一个非常惨痛的事实——塔那边几乎所有的工作都压到了火村头上。
这倒也不怎么意外,毕竟江南伤得太重,谁都知道眼下让鹿谷分出注意力去管塔的事务是不太可能的。而御手洗连档案调动都还没有完成,从流程上来说,眼下不会有任何工作被分派到御手洗手里。
当然,前首席哨兵在这件事上还是表现得相当人性,他主动接手了火村的大半工作,好让焦头烂额的现任首席哨兵至少能有时间每天回医院陪一陪重伤住院的自家向导。
“明天晚上可能回不来,有外勤任务。”
临出院前几天的某个晚上,火村在晚饭时这样对有栖川说——虽然对方用的是普通的叙述语气,但有栖川还是顿了一下之后,放下了筷子。
他明显从火村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紧绷的情绪,并且立刻就意识到了这种情绪可能来自哪里——毕竟,眼下会让火村有情绪波动的,大概也只能是那件事。
但他仍然被医生严格禁止使用精神力,于是也只能伸手握住了火村的手腕。
“和森谷有关?”
“如果情报没错,我们找到了他的另一个据点,他本人也在那里。”火村回答,眉尖稍稍簇起了一点,“还记得你之前说的吗?在那座孤岛上的时候,对方的哨兵完全绕开了你的精神探知,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摸到了身边,只好仓促地抢了一辆车逃跑——从目前找到的证据看,森谷的实验对象不只有向导,他也对哨兵进行了某些危险改造,放大了他们的能力。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明天会有个规模比较大的联合行动,是冲着抓捕森谷本人去的。
“我们本来打算把消息瞒着鹿谷,但没成功,鹿谷说他也要参与行动。”
有栖川就明白了。比起火村和御手洗,鹿谷才是这件事里最愤怒的那个人。那天在孤岛上鹿谷就险些失控,实在不该这么快就再一次参与和森谷有关的任务。
“我会看着他一点的。”火村低声说,“御手洗前辈明天也会一起去,如果鹿谷真的失控了,至少还有人能控制局面。”
有栖川想了想,轻轻捏了捏火村的手腕:“那你呢?”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现在森谷就在你眼前的话,”有栖川问,注视着火村的眼睛,“你确定自己能冷静地面对他吗?”
火村顿了一下,有栖川也没有等对方回答的意思,继续说了下去。
“火村,我不在乎。”他低声说,“不论森谷打算对我做什么、实际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们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就比什么都好。我不需要你……踏平那个据点给我出气,也不想看见你在战场上情绪或者精神力失控让自己受伤。”
火村挣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拢在了自己手指之间。
“如果说在这件事上我想要什么的话……”有栖川深吸了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在那个孤岛上,我跟森谷正面打过交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火村。我想要……我需要你安全地从任务里回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有栖川有点绷不住声线了。森谷的声音仿佛还响在他的脑海里,对方冷漠疯狂的语气似乎还在耳边。
火村不能在情绪和精神力不够稳定的情况下去碰这样的对手。
“我不会的。”火村说,收紧手指用力握住了他,“别担心。顺利的话,后天早上你睡醒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信号弹拖拽着红色焰尾,呼啸着升上天空,在被云层覆盖的晦暗夜空下绽开一片耀眼的火花。
那是行动进入最后攻坚阶段的信号。
火村抱着枪,站在原地没动。信号弹的火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微微抿着唇的面容。
一架直升机盘旋着接近,有人攀着绳梯跃下来,轻巧地在他身旁落了地。
火村头都不回:“御手洗前辈。”
“不过去?”御手洗问,他抱着手臂在火村身边站定,朝不远处的前线扬了扬下巴,“负责正面突破的人是你吧?”
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御手洗的语气里半点询问的意思都没有,听起来反而是调侃和感叹居多。
“前辈也是要负责正面突破的,”火村笑了一声,回敬道,“不也站在这里看。”
御手洗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事实上,现场已经完全被强悍蛮横的精神力笼罩了。巨大的压迫力之下,连己方队友都需要依靠向导撑着精神屏障才能继续守住各自的战位,遑论敌人。单就精神力方面,他们输出的强度就已经完全溢出了,火村非常明白现场并不需要自己再进去帮什么忙,干脆选择抱着枪站在外围当个现场指挥。
而现场强悍到匪夷所思的精神力,全部来自一个哨兵……全部来自鹿谷门实。
如果不是在多年合作里足够了解鹿谷、明白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深不可测,火村此刻一定会怀疑对方的精神力是不是已经失控了。但他知道事实上并没有——盘踞在前线的精神力强横沉重,充满了难以直面的愤怒,然而精神力波动的频率仍然十分稳定,显然完全在鹿谷的控制之下。
火村没有制止,也没有干涉。他明白鹿谷的这些情绪。
事实上,他自己也并非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阵线对面的那座建筑,是森谷仁武的另一个据点。虽然实行了极其严格的保密措施,但这次行动还是被森谷察觉到了端倪,他们到底还是在这里扑了个空。
同样的愤怒和不甘也盘踞在火村心底。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天踢开地下室的门、看到有栖川全身湿透蜷缩在角落里的时刻,火村仍然能感觉到心底翻腾的情绪。但他也知道……这里并不需要第二个不留余力的哨兵。就算再怎么有情绪,他也仍然是这里的负责人,是现场的主要决策者,而后续还有数不清的协调、统筹和善后。他不能什么都不在乎地就这么丢下阵线不管,直接耗空体力。何况……
有栖川也说过,比起“出一口气”,更需要的是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哨兵安全地从任务里回来。
御手洗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也想去前线,我可以暂时接管一下首席的工作。”
火村回身,朝御手洗摇了摇头。
“耗尽体力回去的话,我家向导也会担心的。”他低声说,“这里就留给鹿谷吧,这件事到底还是牵涉到了江南君和十角钟塔的真相,鹿谷确实……需要这个情绪出口。”
御手洗轻轻皱起了眉头。
“说到十角钟塔,”他沉声问,“那件事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火村沉默了一下。
“抛开高层不说,鹿谷的判断是暂时不要让江南君知道,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低声说,又转头朝前线看了一眼,充满压迫感的强大精神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铺展过来,“我和有栖也觉得应该优先考虑鹿谷的判断,尤其是,现在江南君的身体状况也……”
“是吗?”
御手洗若有所思地朝前线看了看,但没有多说什么,直到事件收尾,他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有栖川因为落到脸上的阳光醒过来的时候,火村已经坐在不远处的桌边了,正抱着电脑敲敲打打,像是在写任务报告——这人显然刚从任务里回来,靠墙的角落里还堆着刚换下来的、沾满污渍的作训服。
“任务结束了?你还好吗?”
有栖川轻声问。
火村敲键盘的声音顿住了,接着他向有栖川转过头来。
“早上好。”首席哨兵愉快地问候道,伸展手臂向有栖川示意自己完好无损,“任务结束了,如你所见我们没人受伤,鹿谷一个人就端掉了那个据点。”
有栖川扬起了眉头。
“鹿谷一个人就端掉了据点,那火村大老师,你是去做什么的?”
“我吗?我和御手洗前辈负责指挥啊。”
话是这么问的,有栖川也明白鹿谷多半是把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全都宣泄到了这次抓捕行动里,于是他没有再多问任务情况,只是仔细看了看火村的脸色。
“你一夜没睡吗?”
“喔,回来之后睡过一会儿。”火村回答,“你们怎么样?昨天你应该是都在江南君的病房里吧?”
有栖川笑起来。
“你说这个啊,我和江南君倒是找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他愉快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御手洗前辈是带着花去救人的啊?”
火村扬起了眉头。
“参与善后行动的同事拍到了。”有栖川翻出一段视频,举起手机给火村看,“御手洗前辈抱着和己前辈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带着求婚花束。你知道这个帖子现在有多少点击和讨论吗?”
那段视频的背景音很嘈杂,但听得到拍摄者在不断发出尖锐的抽气声,拍摄画面也晃得厉害,但所有这些都无法抵消视频内容带来的冲击性——事实上,有栖川昨天已经和江南一起,津津有味地把不同角度的现场照片和视频、以及各路当事人的讲述和讨论全都看过一遍了。
火村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石冈前辈知道你和江南君这样在背后消遣他吗?”
“说什么呢!”有栖川跟着笑,伸腿蹬了他一下,“这怎么是消遣,我们是替和己前辈高兴啊!”
火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有栖川清了清嗓子,收敛了刚才开玩笑的语气。
“那束花可是御手洗前辈亲自从我和江南君写的清单里选的。”他想了想,对火村说,“御手洗前辈当时还说了一句挺难懂的话。”
“难懂的话?”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好像是这么念的。”
“亏你记得住发音呢,这是什么,古代文?”
“江南君说是汉诗。”有栖川耸了耸肩,“白色洋桔梗的花语是‘怜惜’和‘永远的爱’。‘怜惜’是说……和另一个人心灵相通,怜惜对方的痛苦,并把它当作自己的事,真正在情感上融为一体。
“我想, 御手洗前辈的意思大概是,‘带着既往的回忆,继续爱你’吧。”
所以御手洗在清单中的一长串花语里选择了它——他选择的是对过去的回望与和解,也是对未来的承诺和告白。
那是……相爱的人献给爱的花束。
END.
Freetalk
于是我们,呃,又到了没话硬讲的FT环节……
笑,这次是真的没话硬讲,说到底,关于这个哨兵向导的AU故事,对我来说,想要表达的东西在正篇其实也都表达完了,该说的话也在FT说完了,而这个番外之所以存在,基本上完全是xp——或者说得更准确点就是,我们不装了,番外就连饺子都不怎么包了直接上醋吧(
但是小良说还是要有个FT,所以还是简单摸一个FT好了。
这碟子醋,最开始是《伊根的龙神》发布那天,我们对着那个着急上火的御手洗长吁短叹半天,说,石冈没遇上危险他都急成这样子,如果真把石冈绑了会怎么样呢?然后就,就,变成了“那绑他一下看看御手洗什么反应”吧,这就是这个番外最初的形状。但是然后就,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作为主目标的石冈成了受伤最轻的,反而是江南和有栖承受了大量——大量!——溅射伤害,当然这个溅射伤害最终还顺路溅射了(事实上非常无辜的)鹿谷和火村(看天。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吧,其他零零碎碎想要提醒大家的内容包括“献给你的花束”当然是玩“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的梗,同时也是呼应正文里那本名叫《白花》的同人故事;正文小彩蛋里玄青看到是视频其实就是御手洗求婚的视频;反派森谷仁武的名字发音其实是谐音詹姆斯莫里亚蒂,但我们这里没有人要跳悬崖;以及,虽然说着不包饺子直接上醋,但我的强迫症显然并不允许我真的不交代剧情直接把醋端上来,所以最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交代了一堆剧情,搞出了近5万字,说好的小册子又变成胶装小薄本了……
笑。
总之就说这么多吧!仍然是,感谢你读到这里,阅读愉快w
墨
在写《青鸟》的时候我们就想好了一定要有告白回,让三对侦助们恩恩爱爱把家还,总之随着《花束》的完结这个目标也实现了!!
哎呀我才不会说战损看得我好爽(喂)本来说好是把石冈君绑了看看御手洗君的反应的结果不知为何罪恶的作者之手还是伸向了小南和爱丽丝,哎呀……这个嘛……你就说好不好吃嘛(
但墨墨还是太NB了,真的就写出了接近5万的字数,有这样可靠的队友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更多的不说了墨墨那边都说完了!总之感谢大家和我们一起走完了《红线》的旅程!对我来说也是一段非常难忘的回忆呢……大家下一个故事再见吧!
良